第十七章 安漢當年一觸龍 第二節(第3/4頁)

他又擡眼看了看沐康。

“沐君所言雖然有理,只恐朝廷之議甚堅……”

“那又如何?”沐康厲聲打斷了梁燾,“夕郎乃慎政之官。朝廷置我輩於此,正為今日。”

梁燾不置可否,卻忽然問道:“沐君是哪一年的進士?”

沐康不由得一怔,但上官見問,卻不敢無禮,因回道:“下官乃先帝龍飛榜進士。”

梁燾忽然笑了笑,道:“那入仕亦有十八年了,十八年還只是七品青瑣,想來是脾氣不太好了。”

“下官生來便這臭脾氣,倒叫大人見笑了!”沐康以為梁燾取笑,愈發憤怒,陰陽怪氣地回敬道。

不料梁燾卻不以為意,笑了笑,跟著說道:“沐君既然不在乎這給事中的俸祿,某也沒甚好在乎的。”

“門下後省駁回?”

“敕令被門下後省駁回!”

界身巷金銀交易所內,突然之間,鴉雀無聲。

“那些個蠢貨!”

不知是誰發出第一聲咒罵,但幾乎只是轉瞬間,伴隨著各種口音的詛咒、粗口,原本幾乎是一路暴漲的交鈔,馬上停止了漲勢,開始緩慢下跌。

“官人且放心,這鹽債的消息既然放出來了,雖然封駁了,大夥還會看情形的……”茹孝標強擠著笑容,安慰著曹友聞——從曹友聞的臉色,是看不出什麽的,他膚色本身就是黑紅黑紅的。一個多時辰內,眼見著交鈔一路暴漲,但曹友聞卻始終不為所動,這份從容淡定,已是令茹孝標十分的欽佩。要知道,倘若曹友聞早一點放了手中的交鈔,他至少已經賺了一百萬貫。即使在界身巷,這也不是小數目。

便見曹友聞微微點了點頭,卻並不多話。

倒是黎天南等人正在躊躇不決,這三個海商見著交鈔暴漲,黎天南有備而來自不用說,連李承簡與楊懷亦追著買了不少。便見三人各自想了一會,李承簡與楊懷叫茹孝標過來,賣掉了手裏的交鈔;黎天南卻笑眯眯地吩咐他繼續買進。

果然,茹孝標的判斷並沒有錯,這邊吃過午飯,便再次傳來振奮人心的消息——石相公異常的強硬,竟然這麽快便再次將敕書發往門下後省!

交易所內再次沸騰了。

李承簡與楊懷後悔不叠,黎天南卻得意洋洋,只有曹友聞依然是不動聲色。茹孝標很難想像,他面前的這個曹友聞,竟然就是幾個月前被界身巷傳為笑談的那個人。

茹孝標在界身巷算是見多識廣,但是賺進上百萬貫而面不改色的人,他的確還是頭一次見著。

但這似乎注定將是跌宕起伏的一天。

交易所內的沸騰持續不到半個時辰,便再次傳來了門下後省封駁的消息。

界身巷這次的氣氛,比第一次封駁時更加冰冷。

所有的人都知道這意味著什麽!

給事中不肯屈服。如此一來,石越若再次要求門下後省審讀,雙方便可能要付出巨大的代價。

“今天已不太可能再送過去了。”茹孝標坦率地向曹友聞提供自己的判斷,“這鹽債或許又要拖上一段日子,大夥都會觀望,因此交鈔價位,也不會跌太多,官人若要穩妥……”

但曹友聞的目光卻投向了黎天南。

“黎兄,你以為如何?”

黎天南笑了笑,端起酒杯來,輕輕抿了一口酒,笑道:“咱們這些海商,要壓注的話,定要壓到石相公身上。我又是番人,那非得押雙份注到石相公身上不可!”

曹友聞一愣,旋即縱聲大笑:“哈哈……黎兄說得不錯,說得不錯……”

此刻,政事堂。

“子明……”政事堂內,所有宰執的目光,都集中到石越身上。司馬光輕輕叫了聲“子明”。欲待說些什麽,卻望見石越凝重的臉色,又抿住嘴,沒有繼續說下去。

石越沒有看任何人,只是默默地注視著被封駁回來的那份黃紙敕書。那輕輕的一頁黃紙,便平放在他面前的書案上,仿佛有千鈞之重。

此時的石越,並不知道有人要押雙份注到自己身上,他只知道,自己又要面臨一次大麻煩。

他知道,便在當天,熙寧十八年二月七日,按照計劃,王安石已經在杭州開始發行鹽債——但王安石奉的是所謂的“中旨”。不經政事堂宰相畫押,未經門下後省書讀的詔紙,其法律地位是沒那麽穩固的。而且,極有可能受到台諫的指責、彈劾。而若是碰到有強硬的地方官員不肯奉詔,那便會更加橫生事端。

因此,石越急需獲得正式的敕書。

原本以為梁燾雖然是舊黨,但畢竟是司馬光舉薦,上任又未久,斷斷不會在這等大事上作梗,卻不料,偏偏在這裏出了問題。

三駁!

石越當然也清楚,發行鹽債也罷,變相賣爵也罷,如若交付廷議,將興起多大的風波。他原想先將此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推行下去,事後的批評與責難他再一並承受,但此時既然在門下後省受阻,那麽,只要今日這敕書得不到給事中畫的那個“讀”字,無論是否出現三駁,麻煩都將不可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