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黃金錯刀白玉裝 第四節(第3/5頁)

宗澤雖然理解周國公柴若訥的種種舉措,甚至對他還有幾分佩服,但是,他並不贊同周國的許多策略。在宗澤的理念中,永遠也無法接受將水賊封為城主、下卿的做法,亦無法接受柴若訥對待蕃部的殘暴,無法認同他將俘獲的蕃人戰士、蕃人百姓一律發配為奴……盡管他知道這些很有效,但宗澤始終堅信。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在宗澤的身上,的的確確有一種諸夏的優越感,但他並不會與一些宋人一樣,將蕃人視為低人一等的禽獸,而是相信,蕃人與宋人,在本質上是沒有區別的。

因此,不全是為了爭強好勝,不全是為了完成任務,宗澤也希望幫助鄴國站穩腳跟。他不希望周國成為唯一的榜樣。

雖然鄴國的許多做法,也同樣令他不滿——對蕃人,鄴國公趙宗漢有著遠比一般宋人都要強烈的優越感,因此,雖然對宋人部眾他優柔寡斷,有時幾近婦人之仁,但對蕃人卻只要六承勾一鼓動,便可以毫不猶豫的采用保甲連坐這類的秦政暴法……但宗澤依然能從新鄴城中看到希望。

因為,他們有個不同尋常的縣主。

在與鄴國部族相處的時間裏,他已經陸續零星的聽到一些關於柔嘉縣主過往的傳聞。在傳聞中,這位獨具一格的縣主,似乎不是一個好相處的人物。而與柔嘉相處的時間裏,宗澤亦可以證明,這種傳言絕非無根之談。許多人家,即使是大宋北方的大戶人家,如若家裏有一個老大不嫁的女兒,十之八九,這個女兒便會成為家中一霸,若是這女兒還受到父母的寵愛,幾乎可以肯定,這女兒絕對將成為家裏的一個惹不起的人物。這種奇妙的人情世故,即使在鄴國公府這樣的天潢貴胄之家,亦難以例外。這位老大不嫁的柔嘉縣主,乃是鄴國公府上,自鄴國公趙宗漢以下,最為囂張跋扈的人物,從鄴國公的妻妾,到她的兄嫂、弟妹,無一不要讓著她三分。對一些禮法先生來說,這無疑是乾坤顛倒,倫常敗壞,絕難接受之事。但是,這對於宗澤來說,卻並非如此。

這等事情,在市井百姓之家本就極為尋常,布衣出身的宗澤,則已見慣不怪:而在宗澤的家鄉南方,禮法亦不如北方那樣嚴密,更何況,自入海船水軍之後,宗澤心裏的這類禮法觀念,便更加淡泊了。

對於海上行船的人來說,對女人最大的忌諱便是讓女人上船,而這種忌諱隨著封建南海的進行,早已被一而再再而三的打破。除此以外,還有什麽是他不能接受的呢?

柔嘉縣主的確不好相處,她對她的兄弟們都常常喝來斥去,頤指氣使,對外人更加不會客氣,稍不順意,便遭鞭打。但是她卻有一樁好事,她遇事果決,敢作敢當,而且對宗澤與曹友聞頗為客氣,二人若有諫言,她每每接納,極少駁回。

而且,最重要的是,這位縣主雖然對下人部眾呼喚喝斥,不假情面,對百姓也看起來高高在上,但是宗澤能感覺到這位縣主本性純良,她的傲慢無禮,純粹只是因為出身成長之原因,與她父兄們完全不同。

只要適當的引導,這位縣主是可以成為一位“仁君”的。

宗澤在心裏面,是希望鄴國能夠成為一個儒教國家的。他希望鄴國能成為諸侯國的一個典範。幾乎可以肯定,所有的諸侯國都會立孔廟,祭祀孔子,尊崇儒經,但是,那未必便是真正的儒教國家。孔子有時候只不過是個漂亮的空殼,被人們用來裝上亂七八糟的東西,以便堂而皇之的行之於世——比如周國,柴若訥肯定也會把孔子高高的供起來,擺上幾盤冷豬肉,然後便將他拋之腦後。

盡管對於一個真正的儒教國家應當是怎麽樣的,宗澤心裏而也很模糊,他也說不清楚他理想中的國家應當是怎樣的,但有些事情卻是他可以確定的。

一個真正的儒教國家,至少應當推行仁政。這樣的國家內,不應當有暴虐的刑法,不應當有嚴苛的賦稅,更不應當存在命如草芥的奴隸——宗澤並不懷疑世上會有上下階級貴賤之分,但他卻始終堅信,即使最低賤的人,也依然是人,他們不是禽獸,更非草芥。這個國家,即使不能如《天命有司》中所說的那樣,但至少亦應當將老所有終、少有所長,百姓過安康太平的生活視為這個國家存在的目標與意義。

宗澤也相信,一個真正的儒教國家,應當將蕃人視為教化的目標,視為“華夏之”的對象,而不是將之視為奴役、欺榨的對象,將其性命視同草芥。

至於這個國家是不是女主當權,果真有那麽重要麽?大宋朝如今都是太後主政,亦無人會懷疑大宋會因此而沒落。何況鄴國公依然是趙宗漢,將來繼承鄴國公之位的,依然會是他的兒子,他的孫子們……宗澤站立船頭,心裏一直胡思亂想著。盡管薛奕已然表態他不會在乎鄴國究竟是誰掌權,盡管有這樣那樣的理由,但是,他依然會仍不住要在心裏給自己多找些理由,以說服自己不會動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