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關河迢遞繞黃沙 第二節

虜帳冬在沙陀中,索羊織葦稱行宮。

從官星散依冢阜,氈蘆窟室欺霜鳳。

春梁煮雪安得飽,擊兔射鹿誇強雄。

朝廷經略窮海宇,歲遺繒絮消頑兇。

突然,唐康身後的車隊中,傳來歌女的清聲,在這沉默而枯燥的旅途中,悅耳的歌喉,有時候的確是能鼓舞起人們的士氣來。

但這歌聲,卻叫唐康微微皺起了眉來。

這歌的歌詞,乃是由蘇轍昔年出使契丹後,所寫的《虜帳》一詩,他使團中的十名官妓,乃是宋朝送給遼主的禮物,此時遠來這塞北之地,感傷觸懷,亦屬人之常情。然出使契丹,最忌諱的,便是以華夏驕人,這常易引起兩國的糾紛,蘇轍此詩,又是說“虜帳”,又是說“頑兇”,對契丹可不太尊重。

他瞥了一眼陪伴的契丹官員與將士,他們也都在側耳傾聽著,但臉上卻並無不悅之意。唐康不由得一愣,這時才想起來,那歌女乃是用吳語作歌,身邊的這些契丹官員,縱然聽得懂漢話,充其量也就是能聽懂汴京官話而已,想要聽懂吳語,那是斷斷不可能的。

唐康自失的一笑,放下心來,心思又轉到歌詞上來,“朝廷經略窮海宇,歲遺繒絮消頑兇”,這樣的日子,將一去不復返了。

便在此時,只聽到“嗚——嗚——嗚——”,連續的號角之聲從前方傳來,唐康便見護送使團的一個契丹武官從腰間摘起號角,“嗚——嗚——嗚——”的吹了起來。

使團停了下來。頃刻之間,方才還是渺無人煙的曠野中,不知從哪裏突然插出來一隊騎兵,向著使團疾馳而來。

契丹接伴官策馬到唐康身邊,抱拳笑道:“唐大人,前面便是耶律沖哥將軍的防區了。”

“耶律沖哥?”唐康幾乎是脫口而出,聲音中竟露出幾分期盼之意。但這須怪不得唐康,耶律沖哥,的確,他已經久仰了,自紹聖以來,這位全天下聲名最盛的將軍!

“唐大人,童大人,一路辛苦。”

唐康見著那隊騎兵在離自己一行五六十步時翻身下馬。一個二十來歲,身著白色胡服,體格矯健,頭領摸樣的北朝男子大步走過來,抱拳朝自己與副使童貫打著招呼。他一面和童貫抱拳回禮,心裏正暗思著樞密院的档案中,曾記載哪個契丹官員是這般摸樣,卻聽那契丹接伴官已趨步上前,行禮道:“狀元公……”

唐康聽見這三字,心頭“啊”的一下,恍然道:“原來是他!”

果然,邊聽那接伴官已笑著介紹道:“唐大人、童大人,這位便是本朝去年的武狀元,乃生女直部節度使完顏劾裏缽大人之次子完顏阿骨打將軍。”

唐康心裏暗暗點頭,又笑著回了一禮:“原來是狀元公。”轉身對童貫笑道:“前幾日,還和供奉說及生女直男子勇敢善戰,冠於北朝諸部,不想今日便見著其中之佼佼者。”

一面又留神打量著完顏阿骨打——便見這阿骨打雖然頭上戴著狼皮帽,卻依舊可見他顱後留著幾綹頭,與契丹絕不相同。唐康早知遼國各族,大多有髡發之俗,但各族在髡發上仍有區別。如女直便是顱後留發,而契丹則是剃光顱頂,留下四周或主要是顱的兩側的頭發。

他又看阿骨打身後騎兵,見其髡都同於阿骨打,心裏已知這定然全是生女直部族兵,不由得越留意起來。

幾年前,遼國駐宋正使韓托古烈歸國,升任北面都林牙——此職在北朝,是相當於宋朝的學士院長的要職。在韓托古烈的建議下,遼國進一步改革科舉制度——韓托古烈參考宋朝制度,將科舉制與契丹的世選制完美的結合起來,把進士科分成文、武、雜三門,文進士考儒家經典、詩賦策論;武進士考兵法武藝;雜進士考天醫學算術之類。又把契丹、漢人及渤海人、奚人及諸部族分開,做三場分別考試,以求將各部族的菁英全部通過科舉加以籠絡利用。過去契丹的世選制,是從貴族子弟中擇賢授官,但更類似於漢代的察舉,至耶律洪基之時,已經難以為繼,而且世選制選拔人才,也限於契丹等核心部族,但韓托古烈的這一改革,卻是不僅將世選制科舉化,而且還是遼國第一次向境內所有部族開放政權,分享權力。這次改革對於緩和契丹與國內各部族之間的矛盾,的確效果顯著。生女直對契丹素來有著極大的仇恨,許多部族表面上接受遼國的官職,但卻頗以此為恥,其中不少部落甚至與宋朝職方館還暗中有聯系,但在此政策下,各部族仍然免不了要讓本族子弟去參加科舉,因為這事關生女直內各部族之間的相互競爭,考中科舉者,不僅能給本族帶來榮譽,而且也的確能帶來許多實在的利益——似完顏阿骨打這般考中武狀元甚或只是各科前三名,其直接的利益便是可以讓完顏部免除三年的賦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