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關河迢遞繞黃沙 第二節(第2/5頁)

也因此,完顏阿骨打這位狀元公,引起了唐康極大的興趣。

韓托古烈的這次改革,也許是關乎契丹國運的一次改革。也許,各族菁英進入遼國政權,會削弱各族對契丹的反對力量,甚至進而最終緩和遼國國內部族之間激烈的矛盾;但是,這種政策也並非全然沒有風險,因為契丹在遼國始終是一個人口不居多數的部族,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如若各族之間的矛盾始終無法真正緩和,甚或在某一天更加激化,那這些各族的菁英回到自己的部落後,就再也不是當初沒見過世面的蠻夷可比,他們將會給契丹帶來前所未有的麻煩。

更何況,開放政權也會讓一些契丹人的既得利益受損,即使是遼國漢人——他們雖然歡迎遼國通過科舉選拔更多的官員,但他們對於其他諸科進士同樣的心存歧視,對於韓托古烈的改革,如果職方館的情報沒錯的話,他們同樣也頗多微辭……這些勢力,有一天會不會反撲?他們會不會在有一天將這筆賬算到完顏阿骨打們身上從而引發更大的沖突?

所有這些……都是唐康心裏的疑問,或者說……期待。

盡管石越認為這對宋朝也是一件好事,石越相信不僅僅是契丹,宋朝也更願意與更開化的蠻夷打交道。但是唐康卻不在乎這些,不管他們開化還是野蠻,他只關心那些能給契丹人惹麻煩的蠻夷。雖然石越對唐康的確有著極大的影響,但這點上,唐康與石越完全不同,對於蠻夷的那種優越感,是刻入他骨子裏,與他的思維方式完全無法分割的。

他仔細觀察著完顏阿骨打和他的部下,以及他們對同行契丹人的態度,或者同行契丹人對這些生女直的態度。尋找他們之間存在著相互間的歧視、敵意,以及可以加以利用的機會。

他留意到護送他們的契丹軍隊與完顏阿骨打的那只騎兵,完全沒有交集,仿佛互相視對方為路人一般。他們之間沒有交談,仿佛是兩支完全陌生的軍隊,但是,唐康卻也感覺不到那種緊張、敵視的氣氛。

與部族的漠然相比,那接伴官對完顏阿骨打卻有一種奇怪的熱情,唐康理解其中的原因——契丹人其實與宋人沒什麽兩樣,對於所謂的“狀元”充滿了莫名其妙的景仰。但這種感情卻讓並非進士高第出身的唐康十分的不屑,這讓他很容易想起自己在宋朝所受到的歧視——無論他如何能幹,甚至無視他有什麽樣的背景,不是進士高第出身的官員,仿佛注定就是要低人一等一般,哪怕“武經閣侍讀”這個帶職,保護了他在升遷的時候不會受到這種歧視。

而讓唐康略感意外的,卻是阿骨打的不卑不亢。

職方館自從創立之日起,便一直很注意收集遼國重要人物的情報。而種建中接管職方館後,對遼國更加用心,他非常有遠見的收集起阻蔔、女直、室韋等臣屬於遼國的部落的情報,但是,職方館收集的情報畢竟有限。阿骨打之父雖然是遼國的生女直節度使,但那和宋朝的“歸德將軍”沒什麽區別,不過是一種名義而已。完顏部算不上一個很重要的部落,若非阿骨打拿了武狀元,又被耶律沖哥挑中,做了這位名將帳下的一名行軍參謀,唐康絕不會知道世間還有這個人的存在。

在唐康的心裏,契丹已是“蠻夷”,而女直哪怕在契丹眼裏也是“蠻夷”,至於生女直,那便在女直眼裏,只怕也屬於“蠻夷”之列了……完顏阿骨打雖然是生女直部節度使的次子,但這種身份,在唐康眼裏,便等同於南海雍國某個不知名的酋長家的次子。更何況,他畢竟只是次子,又不是長子。

即便他是武狀元!但多半時候,人們也只會因為他的身份而感到一種稀奇。韓托古烈的改革,將契丹人參加的科舉稱為“國科”,漢人與渤海人稱為“漢科”,而奚人與諸部族參加的考試稱為“諸部科”——而百姓則俗稱為“北科”、“南科”、“夷科”。說到底,阿骨打不過是一個諸部科或者是夷科武狀元而已。

更何況他才二十多歲。唐康已經記不清档案上怎麽說,二十三歲還是二十四歲?

唐康完全無法想象,他身上的氣度是怎麽來的?

那種感覺是,你感覺不到他傲慢的痕跡,他卻能讓你覺得,所有對他的稱贊都是理所當然,甚至,他還會讓你覺得,如果你想對他有所批評的話,他是肯定不會把它當回事的,盡管唐康還能夠從他的眼裏看到謹慎與謙卑。

一種非常奇妙的感覺。仿佛一個偏遠鄉下來的青年,到了汴京後,他會本能的擁有一種防衛性的謙卑,他小心翼翼的觀察著別人,謹慎的應對著所遇著的一切——這並不算稀奇,唐康見過無數這樣的青年人。但真正稀奇的是,在這樣的同時,他還能讓你感覺,他可以和所有的人分庭抗禮,並且是理所當然——是所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