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山河百戰變陵谷 第一節(第3/8頁)

當然,此事的確也沉重的打擊了耶律信——這是從信心上的致命一擊,在此之前,因為一直無法取得外交上的成果,厭戰的情緒本就已經在金帳內外顯露出來。而易州失守的消息,讓許多鼠目寸光的人再也不相信遼軍能取得更大的戰果,見好就收的心態甚至從皇帝身上流露出來。

至少高革聽到的情況是如此。

許多人都能看出來局面對蘭陵王的不利,若說耶律信有什麽害怕的事情,皇帝終於開始動搖,這必然是其中之一。

有時候,高革都不知道自己期望發生什麽。這看起來應該是個好消息,但是他卻也並不感覺多麽高興。對於故國的同情始終糾纏著他,可作為一個將領,他卻又有些同情耶律信。他希望遼軍打敗仗麽?這個答案是模糊的。當他在南宮縣城,看著遼軍屠殺時是一種感情;但當他在黃河邊上,看著他自己的袍澤,還有一些好友,一個個死在宋軍的刀下、箭下之時,卻又是另一種感情。

高革不知道耶律信的計劃,但在有些事情上,他的感覺與眾不同,至少與耶律淳不同。比如他不認為韓寶在安平有什麽危險,宋軍看起來咄咄逼人,但倘若他們果真有把握一戰而勝,他們早就動手了!戰場上的僵持,原因只會有一個,那就是雙方都沒有太大的把握,雙方在衡量利弊得失,雙方都在等待更好的機會……而且高革也堅信耶律信只是在等待機會。不過,許多人都認為河水結冰對大遼有利,可另一方面來說,南朝的統兵將官也不蠢,他們肯定也在等待什麽。

雖然很難想象他們所等的是吳安國。

要知道,倘若傳言可靠的話,那個吳安國就是率數千之卒,五日之內,連下三城!

除非走投無路,大約不會有哪個主帥會將希望寄托在這種事情上面。急報傳至金帳之初,大遼君臣甚至幾乎無人肯信。那條道路,換上一些將領,走五天都不見得能走到易州!但也只有這個理由可以解釋,為何耶律沖哥那兒一點消息也沒有。就算是耶律沖哥,大概也來不及做出反應。

總而言之,不論耶律信此前的計劃是什麽,也不論南朝此前是何打算,因為易州的意外,一切都開始變化。

易州失守之後,太子與陳王蕭禧立即派出一支先鋒南下捉住範陽——原本他們打算一鼓作氣奪回易州,但很快就發現已經無此必要,宋軍並未堅守易州,他們動用火藥,炸毀了易州與金陂關的城墻,燒光了易州的糧草積蓄,將易州城洗劫一空——這方面宋軍與遼軍沒有什麽不同——然後就迅速轉移了。定州兵與太原兵可能撤回到了定州境內,但吳安國卻南撤到了易州東南與宋朝交界處的容城。

因為容城靠近範陽至雄州的官道西側,便離雄州也是極近,一時之間,雄、莫震動。

任何人都可以看出來,吳安國這數千精騎,不僅隱隱威脅著遼軍的糧道,甚至對於安平的韓寶,也是一個隱患。

對於遼軍來說,這等於是臥榻之側,有個敵人持刀侍立,絕對無法容忍。

但對於高革來說,這其中卻似乎有更大的迷霧。

宋軍如此煞費苦心,擔著風險一路攻克靈丘、飛狐、易州,難道就是為了吳安國這區區五千人馬進入南京道麽?倘是如此,他們早一點繞道井陘,經由定州北上,效果不也是一樣的麽?

高革跪坐在他的官衙之中,一面欣賞著一個宋人俘虜在他面前表演點茶的技藝,一面幾乎是身不由己的想著這些與己無關的事情。他所居住的官衙是南朝莫州知州府,這座建築完全是宋人的風格,精致、色彩簡單、不尚宏大。但最後一個特點或許是因為地方的財權受制所致,據說在南朝,地方官修葺官廨算是很重大的事情。但不管怎麽說,高革還是很喜歡這樣的建築。只要有可能,他便不願意住在營帳裏。

可惜的是,這樣寧靜的時刻無法長久,一個家丁匆匆走到門外,呈上一封密封的公文。高革只得起身離去,帶著木匣回到他辦公的房間,從腰間取出一把小刀打開匣子。

木匣裏面是一封簡短的命令。

這道命令用契丹小字寫成,上面有蘭陵王耶律信的印章。耶律信命令他立即點齊兩萬名宋人,在十七日日落前務必親自押送至雄州,聽候蕭忽古差遣。耶律信並允許他調動一千兵馬,他在莫州的職責暫時交由他的副將代掌。

將這道命令反復的在心裏面默讀了幾遍,高革心裏面忽然生出一個預感。

他覺得他在莫州的職務結束了,並且,他覺得自己再也不會來莫州了。

他走出房間,喚過一個親信的家丁,沉吟了一下,最後說道:“去,即刻收拾好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