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山河百戰變陵谷 第三節(第2/6頁)

“你去了河邊?”何畏之贊許的點點頭,道:“昨夜驟寒,非止是河邊的水窪,行轅旁邊的池塘也結了一層薄冰。”

“不過河水尚未冰凍……”

他話未說完,何畏之已經皺起了眉頭,打斷道:“仲源,為將者,切不可刻舟求劍,拘泥不化。”何灌被何畏之突然一頓訓斥,臉上羞紅,一時不敢再說話。

何畏之嚴厲的看了他一眼,語氣稍轉緩和,又說道:“自從我大軍與遼人對峙以來,自宣台以下,眾將聚議,皆是以為遼人退兵是遲早之事,而退兵之時機,必要等待河水結冰……”

“仲源你如此想,亦不足為奇。但日後你若獨領一軍,便要時刻記住,所謂遼人退兵雲雲,不論多有道理,直到遼人真正退兵之時,這也只是我輩一廂情願的推測。這天下並無未蔔先知的神仙,只要是推測,便難免有意外。若忘了這個意外,便難免要吃大虧。你一人之死,一人之生,不算什麽,然累及國家,到時候就將你千刀萬剮,亦無法彌補。”

“昭武教訓,灌當牢記於心。”何灌幾乎羞愧得無地自容。

何畏之這才點點頭,又嘆了口氣,說道:“以仲源之材,他日必為國家大將。只盼仲源那時能記得,文官忠於朝廷,不過死諫而已,一死則名節全。然武將卻不同,身為統軍大將,只要兵敗,便是辱國。你便戰死沙場,不失大節,那也是有負國家。”

“下官一定銘記。”

“以眼前之事來說,遼人便是退兵,這河水冰凍,亦只能是大概言之。遼主與韓寶雖然相距不遠,然到底己被我軍分割兩部,所謂約期退兵,那只能是紙上談兵。瀛、莫一帶,遼人有大批的擄獲、輔重,還有數萬被擄軍民,遼人果真要退兵的話,瀛莫之遼軍必會先走。他既要先走,便不能坐等河水真的結冰。”

何灌已經明白何畏之話中之意,“昭武是說遼主與耶律信可能已經開始退兵?!”

“遼軍突然強警戒,絕非無因。”何畏之斷然說道,“不過遼主若果真開始退兵,也瞞不了多久。某不是慮其退兵——耶律信若肯老老實實退兵,於我軍倒是一件好事。以大宋如今的能耐,真能吃掉韓寶,便是肚皮也將將要撐破了。況且若真能全殲四萬遼騎於唐河之畔,那便是契丹建國以來前所未有之敗。如此功業,亦不讓於衛霍了。”

何畏之這番話,何灌心裏卻不甚服氣。他此時不過二十七八歲,也是年輕氣盛之時,只不過他性格沉穩,又在上官面前,自是不會出言反駁。何畏之卻不知他心裏在腹誹,他所學雖然也算是縱橫家一路,可以性格來說,卻也是惜言如金的,不過對何灌懷有惜才之意,才如此多費唇舌。又說道:“現今可慮者,一是耶律信並不肯老老實實退兵;一是遼主若退兵,章參政與陽信侯貪功追趕。”

何灌不由大感詫異,問道:“昭武是否過慮了?河間兵馬精壯,陽信侯雖統兵未久,卻頗得眾心,縱是與遼主列陣而戰,亦未必能吃多大的虧,何況是追擊?”

何畏之瞥了何灌一眼,輕輕搖頭,長嘆一聲,道:“仲源如此想,亦不足為怪。豈止是仲源,但是宣台子明丞相,亦是如此想。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陽信侯善撫部眾,將士親附,能得死力,此是陽信侯所長。然陽信侯的短處,卻也正是過於仁厚,其能將兵,卻不能將將。某對陽信侯知之甚深,其一生領兵,最多不過一營將,如今卻統數萬之眾,要令眾將服膺,如臂使指,非其所長。是以其在河間,自保有余,至於進取,則無能為也。”

“縱是如此,河間尚有章參政……”

“章參政雖然亦算知兵,然其為人刻薄嚴苛,能用法而不能用仁。剿梅山蠻或可,將數萬之眾,與契丹戰,亦非所長。”

“二人不能取長補短麽?”何灌問道。

“這二人若能合成一個人,便是一時名將。然兩個人便是兩個人,倘只有一人還好,二人皆在,河間眾將,只會怨章參政,而輕陽信侯。此二人若僅是守成,休說是耶律信,便是韓信復生,亦奈何不得,若圖進取……”說到這裏,何畏之不由得搖了搖頭。

何灌卻是將信將疑,道:“既是如此,昭武何不諫之?”

“某勸諫便有用麽?”何畏之冷笑一聲,“這都總管之任,便是子明丞相,亦不能完全作主。章參政素來剛愎自用,現今又是簡在帝心,我何畏之何許人也?其豈肯聽我之諫?他方欲立功使皇上知道,此時勸諫,他非但聽不進去,反會更加急迫。勸諫之人,亦會招致他的忌恨——旁人忌恨我,某是不怕的,然若得罪章參政,某卻沒有這個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