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2/8頁)

馬兒接近那輛沒熄火的吉普車時,莫西布突然把手伸向油門按了下去,於是,發動機發出了一兩聲爆炸般的巨響,把馬兒嚇得一蹦老高。幸運的是我還沒放開韁繩,只好拼命地抓住繩索好把這受驚的畜生給穩住。我對莫西布這種膽大妄為的舉動大為光火——為了訓練他的牲口,竟然將我置於危險的境地中——我沒多想就把鞋跟踩進了白馬的側面腹部,然後我們在院子的開闊地上馳騁起來,轉彎、扭身、跳躍,玩了好幾分鐘。盡興之後我把馬兒帶回吉普車,嚴肅地說:“努爾・木哈姆德,關掉引擎。”

但是他還沒來得及執行命令,莫西布・汗又一次按下了車門旁邊的油門踏板。這一次我穩穩地控制住馬兒,然後把韁繩扔回莫西布手裏。“是匹好馬。”我說。

“你是個好騎手,米勒。比我認識的任何美國人都強。”我哈哈大笑,他又問道:“你沒猜透那印記的意思?”

“阿富汗人的心思,誰能猜得透?”我開了個玩笑。

“我反正猜不透,”莫西布承認,“但是你猜不透,我倒是覺得奇怪。”

“你從哪裏弄到這匹馬的?”我們朝著正宅走去時,我又問道。這座正宅是一座雄偉的、四周圍有泥墻的堡壘,周圍簇擁著十二三座較小的建築物。

“有些商人把它從北方運過來。說是從俄國的奧克蘇斯河那裏弄來的。那天我跟一個俄國大使館的人出去,這匹馬的確好像能聽懂俄語的指令。”

“這牲口棒極了,”我說,“管他是不是俄國種。”

莫西布・汗領著我穿過正宅那道結實的大門,那裏的泥墻至少有三十英寸那麽厚。我說:“這麽厚的墻,夏天一定很涼快。”

莫西布回答說:“不光是涼快,這些泥墻禁得起英國大炮猛攻十一天。”他指著墻上的斑點,那是一個個深深的彈坑。他做出主子的樣子,鄭重其事地想了想,指定了一個地方,讓努爾・木哈姆德在那裏等著我,然後帶我去見他的父親。

沙・汗——這個名字可以翻譯成英語裏的“先生閣下”,其實不能算一個名字——是一位清瘦的貴族,已經連續輔佐了三位國王。他身材修長,頭發花白,胡子經過精心修剪,身上穿的昂貴服裝是在倫敦量體定做的哈裏斯牌毛料衣服,並且在馬甲外面掛著沉重的金表鏈。他通常講波斯語,但是跟外國人,他更願意說法語,因為他曾在索邦大學就讀;但是他還會說流利的英語、德語,還有在鄉村通用的普什圖語。像所有受過教育的阿富汗人一樣,沙・汗認為法國是文化藝術的發源地,德國是軍事指揮技術的故鄉,美國只會發明罐頭,英國則是騙術的始祖。然而,阿富汗正是與英國保持著最為密切的關系,正如一位憎恨妻子的丈夫,一旦被對方拋棄還是會感到若有所失。

沙・汗對我特別有好感,他對其他美國人不說真心話,卻願意對我吐露心聲,部分是因為雖然我不會說波斯語,但我能講法語,這樣他就能享受用法語外交的樂趣,他認為只有用法語才能施展外交手腕。今天我們說的就是法語。

談話所在的房間具有相當的歷史意義,要想了解這個國家的任何現狀都得從這個房間說起。這裏曾經發生過改朝換代、驚心動魄的謀殺案,熬過曠日持久的圍城戰,召開過秘密會議,最奇特的是,沙・汗還在這裏主持過基督教婚禮。從歐洲背井離鄉來到這裏的人要想跟各國使館的女基督教徒結婚,都只能在這裏舉行婚禮,因為在喀布爾要找到基督教牧師可是難上加難。

房間本身就是個堅固的堡壘,由德國設計師建造,由只賣頂級貨的丹麥商人負責裝修,房間的裝飾品交給法國人包辦,光是運費就花了一萬一千美元。其中一面墻上掛著一幅畢加索的作品,但是法國人不管怎麽設計,都改變不了它那種日耳曼人特有的厚重之感,但它仍然是個典型的阿富汗人的社交沙龍。

從哥本哈根運來的矮桌上放著《倫敦插圖新聞》《曼徹斯特衛報》《新聞周刊》《讀者文摘》,還有六七本法文雜志。靠墻立著一架巨大的留聲機,配著好多個揚聲器,因為沙・汗和他的兒子莫西布都熱愛音樂。另一面墻上是英國、意大利、法國和美國的大百科全書,還有五六種不同語言的小說。

沙・汗本人跟這間房屋一樣具有典型的阿富汗特色,他單刀直入地問道:“你想談什麽?”

我拿出皮質公文包給他看,然後回答說:“我們的政府要求我們匯報艾倫・傑斯帕現在在哪裏。”

“這件事他們已經忙乎大半年了。”沙・汗沒有直接回答。他深陷在一把皮面椅子裏,這把椅子由他的祖父購於柏林。就連法國人也沒能將它驅逐出去,但是設計師還是想辦法把皮面染成了難看的大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