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2/8頁)

我斜著眼睛看著他,他剛要給我細說,突然間,後面那輛吉普車示意我們停車,有那麽一會兒,我們等著他們趕上來,趁著這個工夫,他補充道:“艾倫預見到,如果各個國家繼續他們的瘋狂行徑,那麽就不得不發明一種特別可怕的武器。她甚至相當精確地描述了這種東西。‘現在是航空時代,所以他們會從空中把它發射過來,把整個城市夷為平地。’她還說根本沒有辦法阻止這種武器,很可能也沒辦法逃脫。她說,‘我希望在他們把我們毀掉之前能到阿富汗去。’開始我以為她把我們這裏當作避難所……因為我們這種地方根本不會遭到轟炸,可她並不是這個意思,她告訴我,‘根本就沒有什麽地方能躲得過去,如果我注定要死去,我想死在阿富汗,那裏與我們這個可悲的文明相距最遠。讓我們到原始的地方去,在那裏生存,在那裏死去。’我覺得她反對我修建水壩的時候,就是這樣想的。”

史迪格裏茨醫生陰著臉走到我們的吉普車旁,直截了當地說:“他活不成了,納茲魯拉,他想讓米勒跟他坐一輛車。”

但是我馬上就要探知納茲魯拉的秘密了,我自顧自地抗議道:“我想與納茲魯拉談談……再談一會兒。”

史迪格裏茨面無表情地說:“普利契特也想談談。跟美國人談。”

“抱歉。”我說,然後我坐到工程師那發著高燒的額頭旁邊,開始給他敷毛巾,但是他只是張著大嘴,翻著眼睛盯著我。他已經到了彌留之際。

最後,他輕聲說:“我喘不過氣來。”努爾已經開始流淚了。

“我也喘不過氣來。”我安慰著將死之人,“太熱了。”

“你不一樣。”他清晰地說道,“你沒有拖著一條病腿,這條腿一跳一跳的,就像打鼓一樣。我能感覺到它把毒素抽送到我的體內。”

他正在重復我說過的話,我忍著沒提醒他,說:“咱們已經走完一大半的沙漠路程了。”

“我想請你給我妻子捎個口信。”他痛苦地用力說道,“她住在科林斯堡。是個好得要命的女人。告訴她……”他抽搐了一下,幾乎可以看到一陣苦楚閃過他的臉頰,迫使他停頓下來。

我把他的頭巾浸透,用濕布鋪在他的腿上。河水已經用完了,我向努爾提出:“我們得用點飲用水了。”努爾沮喪地看著我,仔細觀察著前方的沙漠,然後聽了聽普利契特的呻吟聲。我看到淚水順著他的臉頰流了下來,在極度幹燥的空氣中變成了鹽粒。

“如果他需要水,就給他吧。”他用普什圖語說道。

我在普利契特的額頭上倒了一些飲用水,他又恢復了一些神智,可以口述幾個斷斷續續的詞語,讓我帶給他的妻子。她得去找丹佛市的一位弗格雷格斯先生商量後事。孩子必須拿到大學文憑,兩個都是。然後,出於一些我不能理解的原因,他開始進行一段長長的敘述,講述他在一篇科技論文中讀到過的一種新型塗料。這種塗料能一勞永逸地解決他們家地下室的問題。花上二百美元是值得的,但是她也許能講講價錢買下來。

“普利契特。”在他長篇大論地講完塗料的事之後,我突然插嘴說,“我認為我最好把史迪格裏茨醫生找來。”

“不要去。如果我要死去,讓我與我的同胞待在一起,而不是什麽見鬼的納粹分子。”他開始打冷戰。然後他的臉上冒出了一層嚇人的汗水,細小的汗珠湧了出來,立刻就在令人頭暈的熱氣中蒸發掉了。

“我要著火了!”他喊起來。努爾・木哈姆德聽到了我們的對話,放聲大哭起來,終於停下了吉普車。

“我不想開車把這個人給死神送上門去。”他抹著眼淚,光著腦袋站在太陽底下,“如果死神想收走這個人,就得到……這裏來。”

我看到打頭的吉普車開始移動,感到氣憤極了,於是連續按起喇叭。“別吵,你們這些小子。”普利契特喊道。

納茲魯拉收到我發出的信號,在灼熱的頁巖平原上調轉車頭開過來。“你他媽的到底出了什麽毛病?”他對努爾吼道。

“我不想開車把這個人給死神送上門去。”努爾固執地重復道。他從行李中拿出一小塊布,鋪在沙地上,面朝西方的麥加聖地跪了下來,開始祈禱。

“他看上去糟透了。”納茲魯拉說,史迪格裏茨醫生快步跑過來,查看著神志不清的工程師。

我的嘴唇裏無聲地冒出了一句奇怪的、沙漠居民常說的祈禱詞:“噢,上帝,請饒恕我的族人。”我說完這句話,約翰・普利契特就死去了。

我失神地望著納茲魯拉,他聳了聳肩說道:“這就是靠運氣,沒有人覺得他運氣好。”這句話太冷酷無情了,我簡直想對著這幾個笨蛋大發一通脾氣,正是他們默許了這種可恥的自殺行為,但是努爾・木哈姆德比我還要義憤填膺:“你們都是兇手。把這個倒黴的人帶到沙漠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