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保皇會的宗旨歧變與組織離合(第7/23頁)

所說之事,不僅是匯款疏慢,以誤大事,顯然還包括宗旨的分歧甚至組織的異動。所以梁啟超在4月29日復康有為函中說:“弟子前此種種疑忌肆謬,今皆自省之(此字除出諸自由不服罪外,余皆自知),願自改之。”

不過,梁啟超的懺悔,似乎僅限於對待康有為的態度應當保持尊師的恭敬,並非完全放棄宗旨和組織方略的權宜變化。所以接下來又明確表示:“至於同門不同門之界,弟子仍持前說,不敢因噎廢食”,主張“辦天下之事,須合天下之才,然同門之圈限已定而有盡,不同門之圈限未定而方長”[53],並堅持自由之說。他從檀香山函告孫中山以“從權辦理”,這也就是他前此所說:宗旨務求獨立,方略隨時變通。[54]其“隨時變通”不僅對孫中山而言,對乃師同樣如此。

立儲事件後,保皇會加緊勤王籌備,但勤王的成敗系於光緒的安危,而保皇會恰恰無法保障光緒的安危。其時關於光緒病重的傳聞不絕於耳,對此康有為可以不顧一切,梁啟超卻對勤王的成功與否以及如何應對局勢變化表示擔憂。1900年4月13日,他致函康有為,討論勤王方略之後,謹慎而明確地提出兩點疑問,希望康有為明確答復:其一,

我輩所以如此千辛萬苦者,為救皇上也。從南方起事,去救皇上,實際尚極遠。如何然後可以使皇上脫離苦海,將直搗北京乎?我之兵力能敵榮下五軍否?即能敵之,俄人豈能不出而幹涉,以我烏合抵俄虎狼,必無幸矣。俄噬北京,實踐其勢力範圍,英、法豈肯坐視,是使我功敗垂成也。若先畫江以待力足,則我皇憂病之軀,能待我乎?先生所以處此者,望告。

其二,

現時皇上既已嘔血,外使覲見,言天顏憔悴異常,想病重久矣。……先生近日深惡痛絕民主政體,然果萬一不諱,則所以處此之道,弟子亦欲聞之。今日危急哀痛之極,又當百事草創之時,不能不鰓鰓慮及也。[55]

康有為如何答復,從4月29日梁啟超對其來書的復函中可以窺知大體。梁的答書全面反映了師徒之間的宗旨分歧,針對康有為“來示於自由之義,深惡而痛絕之”的表態,梁啟超直截了當地予以反駁,聲稱自己始終不放棄自由之義,“竊以為於天地之公理與中國之時勢,皆非發明此義不為功也”。而且梁啟超所說的“自由”,

非對於壓力而言之,對於奴隸性而言之,壓力屬於施者,奴隸性屬於受者(施者不足責,亦不屑教誨,惟責教受者耳)。中國數千年之腐敗,其禍極於今日,推其大原,皆必自奴隸性來,不除此性,中國萬不能立於世界萬國之間。而自由雲者,正使人自知其本性,而不受箝制於他人。今日非施此藥,萬不能愈此病。

他反對康有為借“自由”一詞的翻譯不妥而“詆其意”,“要之,言自由者無他,不過使之得全其為人之資格而已。質而論之,即不受三綱之壓制而已,不受古人之束縛而已”。

康有為“屢引法國大革命為鑒”,並指梁啟超“染日本風氣而言自由”,梁辯解道:

法國革命之慘,弟子深知之……雖然,此不足援以律中國也。中國與法國民情最相反,法國之民最好動,無一時而能靜;中國之民最好靜,經千年而不動。故路梭諸賢之論,施之於法國,誠為取亂之具,而施之於中國,適為興治之機;……而先生日慮及此,弟子竊以為過矣。

他坦然自認鼓吹法國革命並非受日本的影響,相反,“日本書中無一不談法國革命而色變者,其政治書中無不痛詆路梭者。……而至今之獨尊法國主義者,實弟子排各論而倡之者也。”[56]“且法國之慘禍,由於革命諸人,借自由之名以生禍,而非自由之為禍。”中國數千年無自由,歷代鼎革之慘禍,也不在法國之下。“且以自由而生慘禍者,經此慘禍之後,而尚可有進於文明之一日,不以自由而生慘禍者,其慘禍日出而不知所窮,中國數千年是也。苟有愛天下之心者,於此二者,宜何擇焉。”

康有為堅持歐洲近代文明與法國革命無關,梁啟超對此表示“甚所不解”,並引據《泰西新史攬要》等書所載相關史實,力證“法國革命影響於全歐者多矣”,所以“泰西史學家無不以法國革命為新舊兩世界之關鍵”,更形象地稱法國革命為“十九世紀之母”,“路得政教其祖母也”。

針對康有為明確表示今日“但當言開民智,不當言興民權”,梁啟超“不禁訝其與張之洞之言甚相類也。夫不興民權則民智烏可得開哉”。國民的智富愚弱,關鍵就在於自由與不自由。而實現自由,須由自治。“弟子欲辯論此二字,真乃罄南山之竹,不能盡其詞,非有他心,實覺其為今日救時之良藥,不二之法門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