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保皇會的宗旨歧變與組織離合(第6/23頁)

近代亞洲大陸雖然“革運稍為阻耳,然其期亦不遠矣”。革命既然“莫不藉鐵血之威,擲千百頭顱,流千百膏血以易之”,孔孟至仁大聖,何以目為應天順人?即因天賦人人以自由之權,獨立之性:

人人盡其自由之權獨立之性而不相侵,斯謂能守其職;人人捐其自由之權獨立之性而不相吝,斯謂之能成公益。如是則均平,則安樂,無偏無頗,眾民欣和。若夫縱一己之自由,而壓眾人之自由,伸一己之獨立,而縮眾人之獨立,是視己如天,視人如畜。眾民者已供其身家財產,而身又陷於犬馬奴隸之籍,終其身無一日生人之樂焉。夫以犬馬奴隸待人,實悖天道,實害人理,以犬馬奴隸自待,亦悖天道,亦害人理,如是則不均不平不安不樂,雷霆撼天,水中生火,如是不革命,則為黑暗之世,地獄之世,生不如死,有不如無,乾坤毀而天地滅矣。故必有大英雄大豪傑崛起,而滌蕩犬馬奴隸之世界,而為人類最貴之世界,開豁黑暗地獄之世界,而為文明天堂之世界,乃足以相天而生人。則革命者,是平人天之憾最良品也。

他又引述西人所說“文明者購之以血也”,“將獨夫民賊之血灑地球而皆紅,則民安矣”,以及史學家所謂“欲革千人之命者,必流百人之血,革萬人之命者,必流千人之血,欲革億人之命者,必流萬人之血,古今萬國之通例,不可規避之事”等至理名言,論證“革命者,去野蠻而進文明必經之路也”。古代至聖雖主不殺,亦因革命為理之必至,勢所必然,而予以首肯。

按照《清議報》的說明,此文尚有續篇,但此後卻不見刊載。其原因從在此前後發生的一系列事件可尋蹤跡。有學人從文章的觀念多與孫中山相近,判斷其受後者的影響,不無道理。[44]只是所受影響不僅來自3月歐榘甲與孫中山的會晤,更與後來雙方的頻繁接觸乃至訂交有關。不幸,這種合作勢頭因康有為的到來而被打斷。10月24日,康有為赴香港途經日本,因日本政府拒絕其登陸,在橫濱港口的輪船上與專程從東京前來的梁啟超秘密會談。[45]所談內容不知其詳,次日康有為離開橫濱前,托水上警察署署長向山手町百三十九番《清議報》館的歐榘甲轉送一封信,大意為惋惜暫時無法面談,到香港後會再次來日。至於將來事業,包括以前所說各事,應在日本奮勵研究。值得注意的是,在信的末尾,康有為特意告誡其時刻不忘勤王趣旨[46],則很可能梁啟超在會談時提及與革命黨人合作及宗旨轉換問題,而康有為又看過剛剛出版的新一期《清議報》,對歐榘甲鼓吹革命的文章極為不滿。

10月27日,由歐榘甲主筆的《清議報》館火災被毀。11月2日,林靄雲抵達橫濱,與歐榘甲密談。11月8日,歐榘甲離開橫濱前往香港和康有為商議善後。[47]11月14日,馮鏡如也前往香港與康有為商議今後報館的處置。馮氏堅持保皇立場,當不能容忍歐榘甲繼續鼓吹革命,所以歐榘甲不能回任,文章也不能續完。1900年初,歐榘甲赴加拿大前在香港曾與唐才常再度聚首[48],後又由加拿大轉往英國,據說還一度回國任事。[49]1900年2月22日,代替歐榘甲為《清議報》主筆的麥孟華抵達橫濱接任。[50]

勤王失敗後,歐榘甲和徐勤、梁啟田等人被派往舊金山主持《文興報》事。馮自由各書關於梁啟超等康門十三太保與革命黨人離合的種種說法,如上書康有為勸退為徐勤告密以及歐榘甲撰文論湯武革命順天應人被發配美洲等,雖然事出有因,但揣測之詞甚多,中間環節缺失不少。

馮自由所記,也有蛛絲馬跡。壬寅十月、十一月,梁啟超曾數次上書康有為,所言當包括與革命黨合作事。此事令康震怒。1902年康有為因梁啟超“決言革命”,復函徐勤稱:“己亥汝責遠之決絕,且安有身受衣帶之人而背義言革者乎!”[51]則1899年梁啟超曾因言革而遭到徐勤的堅決反對。馮自由諸說,當由這些事實因緣而來。

第三節 勤王與民政

梁啟超等人的“言革”傾向受到康有為的壓制,不得不有所收斂,上書引過。但1900年6月27日康有為致函徐勤,仍然揪住梁啟超不放,責其“違命”“專謬”[52]。所說從梁啟超的幾封信可以得到印證。1900年4月20日,梁啟超在致《知新報》同人信中反躬自省:“弟去年悖謬已極,至今思之,猶汗流浹背。長者責其病源在不敬,誠然誠然。”表示要“痛自改悔”,每日以克己、誠意、主敬、習勞、有恒等五事自課,以去病根。同月23日致函康有為,又講讀《曾文正公家書》而“猛然自省”的心得:

覺得近年以來學識雖稍進,而道心則日淺,似此斷不足以任大事。因追省去年十月十一月間上先生各書,種種愆戾,無地自容。因內觀自省,覺妄念穢念,充積方寸,究其極,總自不誠不敬生來。先生去年所教,真字字藥石,而弟子乃一向無所領會,甚矣墮落之遠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