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奇言妙語(第3/22頁)
於是,找了一天,禰衡直闖孔府,嚷嚷著要跟孔融喝酒。
孔融為孔子之後,按說在尊奉儒家禮法方面,要起到表率作用。
但事實恰恰相反。在東漢後期那個環境中,他的一舉一動都散發著曠達不羈的味道。他愛酒更是出了名的,所以禰衡話音剛落,他就說:“好啊,怎麽個喝法?”
禰衡一愣。
這一年,孔融已經五十歲了,比禰衡大了足有三十歲。
這一老一少的友誼就是從喝酒開始的。
許昌的歲月,禰衡心裏有點矛盾:一方面,他渴望獲得權貴們的認可和尊重,一方面又鄙夷這些權貴,比如掌權的曹操。
有一段時間,禰衡悵然若失。還好,有個忘年交孔融。而孔融的一大特點,就是喜歡當別人的老師。
兩個人總湊到一起喝酒、聊天,談論天下之事。一次,喝到後半夜,都高了,禰衡對孔融說:“當今天下,幸有孔老師,仲尼不死!”
孔則對禰衡說:“君自是顏回復生。”
這樣的互相贊美多少有點肉麻。
在許昌,孔融自比當年的李膺,以推薦後生的伯樂自居。
對於禰衡,孔融是想重點培養的。所以,他沒有草率地向朝廷推薦,而是通過孔府的沙龍,慢慢讓許昌的才俊認識禰衡,擴大禰衡的名聲。
隨著時間的流逝,許昌的士人們開始這樣傳了:知道不,孔府有位天下奇才!
天下奇才?
是啊!
有了這樣的鋪墊,孔融決定正式向朝廷推薦禰衡了,總而言之一句話:這禰正平太有才了!
如此下來,弄得曹操也很想見見這禰衡。
禰衡卻拒絕了曹操。究其原因,是因為真的討厭曹操,還是因為狂勁又上來了?不得而知。
只說曹操,表現得還算淡定,沒動怒,但心中盤算:你不見我?好,我給你官做。
什麽官?負責擊鼓的小吏。
禰衡竟從命了。
在一次宴會上,許昌文武皆在,喝到痛快處,曹操命打擊樂小隊表演,以助酒興。
隊員依次上場。按規矩,隊員擊鼓試音前,皆應脫去舊衣,穿上新衣,輪到禰衡,他大搖大擺地上場了,並未換新衣,一曲《漁陽摻撾》,浸滿懷才不遇的悲情,聽上去,沉郁悠遠,令在座眾人頗為傷感,曹操也為之動容。
這時候,打擊樂小隊的領班從幕後露出腦瓜,說:“呀,禰正平,你怎麽沒換上新衣服就上場了?去換啊!”
禰衡回過頭來,瞄了領班一眼,沒搭理他,持鼓猛擊。
領班再次提醒他。
禰衡放下手中的鼓槌,去掉頭巾,脫下衣服,裸體呈於眾人面前,使得全場驚駭。
禰衡裸體擊鼓,性情所至,當是想起多年來的遭遇(其實也沒幾年),憤恨之情於不覺升於心頭,又順便譏刺了曹丞相,所謂“以清白之體對汙濁之人”。當然,並不像《三國演義》中“擊鼓罵曹”那段記載的那麽誇張。
賓客都把目光轉向曹操。
曹操緘默,冷冷地望著裸體的禰衡。
在座的孔融起身解圍,其實也諷刺了曹操,他的話是:“禰衡的罪過相當於胥靡,不能發明王之夢。”
胥靡,指服勞役的囚犯,一般是用繩子把犯人連在一起,令其在工地上做活。
據傳,商朝帝王武丁曾做了個夢,夢到一位賢人,於是就叫人按夢中的模樣畫像,然後尋找此人,最後在一個工地上發現一個叫“說”的犯人和畫像上的人一樣,武丁遂以此人為相,果然是治國賢良。
孔融的意思是,禰衡的罪和“說”一樣,也是那樣的人才,但卻不能引發你的夢。
曹操始有愧色,自言自語道:“禰正平,我本想侮辱你,卻不料被你侮辱了。”
“禰衡事件”發生後,曹操做了冷處理,沒直接殺掉禰衡,而是把他派到荊州劉表處,所謂借刀殺人。但糊塗的劉表沒中計,將其遣至江夏的黃祖處。一次,禰衡又發狂了,黃祖可不吃這一套,脾氣暴躁的他,當場就把禰衡弄死了。
天下狂士多辯才,才華在舌頭上,禰衡是典型的例子。
禰衡死這一年才二十五歲。二十五歲的他是辯士,卻未必是濟世之才。
當然時代也沒給他機會,而一個連機會都沒有的人,又怎能說是天才奇才?
這一點,禰衡和自以為是且每與曹操不同懷的楊修相似。所謂人以群分,禰衡是非常看重楊修的,他曾說:天下之才,唯有孔融和楊修而已。
無論如何,禰衡死了。
在江夏時,禰衡突有萬千感慨,寫就一篇《鸚鵡賦》,以籠中鸚鵡自比,只是苦於不能翺翔天空。
他想怎麽翺翔?
總覺得這是個懷有小聰明的人,跟當時第一流謀士程昱、荀攸、郭嘉比差得遠,更不用說跟作為謀略家的荀彧、司馬懿、賈詡這樣的人物比了。於是,他和被自己欣賞的楊修一起成為那個時代純正的雞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