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暫時的平靜(第2/4頁)

他們當中,只有很少一批人交了好運,因為自己的傷勢,在關鍵時刻被飛機送出了包圍圈。他們說,這種好事現在幾乎是不可能的了。一名傷兵的頭上包裹著繃帶,只能用一只眼睛往外看,他嘲諷著軍方最新的廣播報道,他們故意把斯大林格勒的災難縮小化,並對第6集團軍的失敗進行了高度程式化的宣傳報道,認為德軍士兵心甘情願地進行著英勇的抵抗。

並不是每個人都如此堅強,許多人甚至無法掩飾他們每日的恐懼。睡在我下鋪的一位小夥子肯定就屬於這一類型,因為從我醒來後,他就在抽泣,一直沒停過。出於好奇,我趴到床鋪的邊緣往下看,發現他的左臂和肩膀被綁成了“斯圖卡”。我無法看清他的臉。他的抽泣沒完沒了,永無止歇。他的哭聲折磨著每個人的神經,特別是對那些需要好好睡覺的重傷員來說更是一種嚴重的幹擾。

最後,那位頭上裹著繃帶,只露出一只眼睛的士兵被搞得不勝其煩。他轉向那位抽泣著的小夥子,生氣地對他說道:“看在上帝的份兒上,別再哭了!你這不停的哭泣要把我們所有人都逼瘋了!”

可這家夥絲毫沒有反應,相反,他抽泣得更加厲害。最後,火車到達克拉科夫,他和另外一些傷員被送下火車,我們這才擺脫了他。

12月28日。車上只要一出現空床鋪,馬上便有新的傷員填補上來。第二天,我到達了目的地,在巴特紮爾茨布龍下了車,這裏靠近希爾施貝格,位於巨人山脈的腳下。我向車上的病友們道別,他們還要繼續向前。

12月29日——1943年1月20日。在一座新設立的軍醫院裏,我們從除虱室出來後,便躺在了幹凈的床鋪上。醫院的日子,過得平靜而又安穩,對此,我幾乎沒有什麽記憶。這些日子迅速淡出了我的記憶,快得就像哈爾茨奶酪的熟化過程,每隔一天,他們便會在晚飯時將這種奶酪放在我們的飯菜上,作為口糧提供給我們。

我在日記裏不得不提一下某位長著尖腦袋和凸出的青蛙眼的主治醫生。切開了腿上的石膏後,他告訴我,他懷疑我是假裝負傷,企圖逃避職責。這個長著青蛙眼的老家夥甚至問,我是怎麽給自己的腿敷上石膏的。他粗暴地對待著我那條被虱子叮咬、汙穢不堪的腿,過了好一會兒,他又厲聲命令我站起來,別假裝負傷。他甚至威脅說,要寫報告送交軍事法庭,並咆哮著指責我裝病、畏懼面對敵人等等。

確實很奇怪,甚至連我也無法找到傷口的任何痕跡,我已找不到彈片鉆入小腿的確切位置。豌豆大小,淡紅色的疤痕很容易被虱子的咬傷所覆蓋,我的腿上布滿了這種傷痕。

X光照片最終證明了我的清白。我看著這位青蛙眼軍醫難以置信地盯著清晰可辨的鋸齒狀彈片,看上去,他那對金魚眼隨時可能從頭上蹦出。作為一名主治醫生,完全沒必要向一名普通士兵道歉,但他喃喃地述說著原因,這裏總有些混在傷員裏的家夥,試圖通過自傷或其他一些伎倆來逃避前線的職責。接下來的治療期間,我發現這塊彈片並沒有給我造成其他的麻煩,因此我認為,這就是一個幸運的Heimatschuss,而且,上帝的關照將我從可怕的命運中拯救出來。

在醫院裏我們獲悉,為斯大林格勒提供的補給已經無法通過空運完成,包圍圈內的傷員也無法被運出。因此,第6集團軍的命運已經被決定。我們不知道的是,希特勒已宣布那裏為“斯大林格勒要塞”,實際上,包圍圈裏的任何人都已無法逃脫。我們想知道,我們是否能弄明白這場災難最初是如何發生以及為何會發生的原因。

1月21日,我出院了,並獲得了療養休假。最後,我回到了家中!但我再也不能像過去那樣自由自在、不受約束了。我無法輕松地揮揮手,對自己所經歷的一切說聲再見:我的臉皮可沒那麽厚!

走過村裏的街道時,幾乎沒人注意到我。是啊,為何要注意我呢?到處都是當兵的,他們中的許多人我都不認識。一名佩戴著黑色戰傷勛章的普通士兵太過稀疏平常,根本不會引起任何人的興趣。這種勛章,就連膝蓋下中了一塊小彈片也能獲得一枚。

過去的朋友中,很少有人問起前線的情形。我告訴他們後,他們變得很好奇,但沒人相信我所說的。實情將使他們無所適從,因為,到目前為止,據他們所知,德軍士兵的形象就是他們每天從軍方廣播中聽到的那樣——英勇無畏,奮勇向前!如果他們陣亡犧牲,只會是在進攻或實施防禦期間。他們從不會放棄每一寸土地,除非是出於戰術原因奉命後撤。只要看看斯大林格勒即可——這就是個證明!

休假的唯一問題是,日子過得太快了。現在,我必須返回因斯特堡的營地,先去“康復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