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戰爭 第一章(第3/5頁)

賽巴斯欽說不出話來。這完完全全是喬的作風,可是看在老天的分上,她為什麽不能找個有殘疾的人就好?染上嗎啡癮的狀況會很可怕。

一股突如其來的刺痛貫穿他全身,就好像他放棄了最後一絲希望。他和喬走上了相反的方向——喬置身於無法實現的理念與落水狗之間,他則繼續往上爬。當然,他有可能會在戰爭中陣亡,但不知怎麽他不覺得會這樣,他幾乎能確定自己連古典戰爭畫裏的那種傷都不會有。他篤定自己會全身而退,還可能得到一點普通程度的榮譽;而且他會回到他的事業中,組織它們,讓它們重現活力;在這個不能容忍失敗的世界裏,他會成功——卓越地成功。他爬得愈高,就離喬愈遠。

他心酸地想著:“女人會願意把你從泥淖中救出來,卻不會來到山巔陪伴你;然而你在那裏可能寂寞得要死。”

他不太知道要對喬說什麽,讓她沮喪沒什麽好的,這可憐的孩子。他相當輕描淡寫地問道:“你的夫家姓什麽?”

“瓦尼耶。你一定要找個時間見見弗朗索瓦。我是回來處理一些煩人的法律事務,你知道嗎,我父親在一個月前過世了。”

賽巴斯欽點點頭。他聽說過韋特上校的死訊。

喬繼續說下去。“我想見見簡,也想見弗農跟內爾。”

事情講定了,隔天他會載她去魏茲伯裏。

內爾跟弗農住在距離魏茲伯裏一英裏遠的一間樸素小房子裏,弗農看起來很好,皮膚曬成棕色,他沖向喬,熱烈地擁抱她。

他們走進一個家具全都罩著布套的房間裏,吃了一頓配酸豆醬的水煮羊肉當午餐。

“弗農,你看起來好極了——幾乎可說是很帥啦,不是嗎,內爾?”

“是制服的關系。”內爾很拘謹地說。

她變了,賽巴斯欽看著她想道。他們在四個月前結婚,這之後他就一直沒見到她。對他來說,她原本只是個很一般的、迷人的年輕女孩。現在他把她看成一個獨立個體了——從蛹裏羽化出來的真正的內爾。

她身上有一種含蓄的光彩。她比過去還要安靜,卻反倒更加有生氣了。毫無疑問地,他們在一起很快樂,他們很少看著對方,然而當他們彼此注視的時候,你會感覺到他們之間交流的某種東西——細致、纖細,卻十分明顯。

這是很快樂的一頓飯,他們談到在普桑修道院的舊日時光。

“現在我們在這裏,我們四個又在一起了。”喬說道。

一股暖意緊緊包裹住內爾心頭。喬把她也算進去了,我們四個,她剛才這麽說。內爾記起有一次弗農曾說“我們三個人……”那句話刺痛了她。不過現在那已經過去了,她是他們之中的一員,這是她所獲得的獎賞之一,此刻生命中似乎充滿了獎賞。

她很快樂——快樂得嚇人,而她原本是不可能這麽快樂的。在戰爭爆發的時候,她本來可能會嫁給喬治。她當初怎麽會傻到這種程度,認為除了嫁給弗農以外還有別的事情是重要的?他們現在是多麽不尋常地幸福,他說貧窮不要緊又是多麽地正確啊。

她不是唯一一個這麽做的人。許多女孩子都這麽做了——拋下一切、嫁給心愛的男人,不管他有多窮。在開戰以後,人們的態度改變了,這背後有一種可怕的隱秘恐懼,人們永遠不會把這種恐懼掏出來好好看上一眼。人們唯一能做的,最多只是傲慢地說道:“不管發生什麽事,我們都會擁有某樣東西。”

她想著:“這世界在改變,現在一切都不同了。永遠會是這樣,我們永遠回不去了……”

她望著桌子對面的喬。喬現在看起來——非常古怪,而戰前大家只會說她……嗯,“不太對勁”。喬到底經歷了什麽事?那個卑鄙的男人,拉馬爾……喔,好吧,最好別去想了。現在什麽都不重要了。

喬對她這麽好——跟以往的態度大不相同,那時候內爾總是不自在地感覺喬看不起她。或許那時喬是對的,因為她——內爾——是個膽小鬼。

戰爭很可怕,當然,不過戰爭也讓事情變得單純了。舉例來說,母親的態度幾乎立刻就改變了。當然維裏克太太對喬治·切特溫德的事感到失望(可憐的喬治,他其實真是個好人,她對他真惡劣),不過維裏克太太繼續以可敬的常識來處理事情。

“這些戰時婚姻!”她肩膀微微一聳,用上這個字眼。“可憐的孩子——你不能怪他們。或許不明智——不過在這種時候,智慧算什麽?”維裏克太太必須運用所有的技巧與機智來對付債主,她的戰果相當好,某些人甚至同情起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