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高塔雙艷(第4/26頁)

“想的不多哪裏能做這一行?”小林黛玉橫了珍妮一眼,開始數自己抽屜裏的籌碼。她與珍妮互相看不對眼,所以話也極少。

只唐暉還在努力回想蘇家大公子的相貌,然而最後只依稀想起系一張端正平庸的臉,興許來人確就是他,只是被時光刮糊了印象,如今再見真人,便恍惚覺得陌生了。這個曾在他腦中一閃而過的警惕念頭,原本可以救金玉仙的命,如今卻徹底成為一種悔恨。小林黛玉事後曾講:“女人一旦拿定主意,往往就要走上死路。”

他不明白她口中那個“主意”指的是什麽,在葬禮後細問,她卻怎麽都不肯講。

杜春曉後來勸他放棄別問,只笑說:“不過一個與小胡蝶長得相似些的交際花,你又何必執著?”

他擺手回道:“我總覺哪些地方不對頭,萬一她的死與小胡蝶的事體也有聯系呢?”

她只能看看他,遂莞爾。他心裏一緊,知她已察覺他的負罪感。

此時門被敲了幾聲,夏冰出去打開,將小四迎入。

杜春曉沒有請他坐,卻是徑自咬了一口手裏的法式面包,皺眉道:“過了期的到底還是難吃一些。”

小四沒有理會,只對夏冰道:“我聽那邊說,小胡蝶失蹤前一晚,和一個男人深夜幽會。”

“那個男人是誰?”

“不曉得。”小四搖頭,卻是一臉得意。夏冰適時塞給他一卷鈔票,他便又開口道,“隱約聽得有人叫這男人‘花爺’。”

“你一點不清楚他的來路?”

“不清楚。”小四摸著下巴的動作令杜春曉有些氣結,恨不能上去抽他一個嘴巴,可夏冰卻又給了他兩張五塊的紙幣。

“想起來了。”小四停止摸下巴,道,“雖然不清楚花爺是哪裏來的,但他似乎與濟美大藥房老板的兒媳朱芳華在逸園跑狗場密會的是同一個人。”

“你怎麽知道的?”唐暉忍不住問道。

小四沒有理會,轉身便走,招呼都不打一個。

杜春曉方才氣鼓鼓地對唐暉道:“你不喜歡這個人吧?”

“你怎麽知道?”唐暉驚道,眼睛卻一直盯住小四的背影。

“因為你這記者都挖不出來的事,他卻挖得出來!”

唐暉方才聽明白杜春曉是變著法兒調排他,於是紅了臉訕訕道:“我也不是包打聽——”

“跟了金玉仙那麽久,我以為你早就是半個包打聽了。”杜春曉那話裏分明透著一股蹊蹺的酸味兒。

他只得低頭不語。孰料她倒反而將臉湊近了看他,他再次避過。

她幽幽地開了口,道出症結所在:“其實,金玉仙與小胡蝶就是同一個人吧?”

3

施常雲比從前更瘦了,面頰癟如開過膛的死魚,朱芳華也是一樣的幹癟,於是此刻的情形便像兩個長影促膝而談。

“為什麽要害我?”倘若不是皮膚枯黑,朱芳華也算得美人兒。當年施常風去江西做生意,在茶坊閑聚,她恰巧手提一籃水蜜桃路過,秋日陽光斜穿過她透水的明眸,那一對瞳孔都是金褐色的,閃爍著妖異的光芒。因被過路馬車碰撞,桃子落得到處都是,他出來替她撿,她紅著面,脖子都是粉的,二人默默無語撿了半籃未碰破皮的桃子,隨後便有些“生死相許”的味道。所以施常風擅自將朱芳華帶回上海的時候,施逢德一丁點兒沒有驚訝,這女子確是施家容得下的。

那個辰光,唯獨施常雲在旁冷笑,只說了一句,便教一家人都在飯桌上放下了筷子。

他說:“但凡太美貌的人,都不會善良,無論男女。”

此後兩年裏,朱芳華便將施常雲視作一個心結,每日求神祈佛他能早日成婚,搬出去住,何況施老爺也並不喜歡這個兒子,未曾想事情發展到最後,竟是這樣的血淋淋。

她至今仍記得那個小陽春天氣,她從施常風那裏拿了兩千塊,要出去買件皮草。剛走到前花園裏,便覺面上沾了一顆濕濕的東西,以為是下雨,便有些惱。擡起頭來看天,手指不由得去抹滴在鼻尖的液體,這才發現雨是紅的。遂聽見頭頂傳來的慘叫,擡頭看去,她的丈夫已血肉模糊。她刹那間似被抽幹了腦髓,已無從思想,連發出聲音都已是難事。待清醒過來時,喉嚨已火燒火燎,將她帶回屋裏的娘姨說當時她只是一個勁兒幹嚎,怎麽都勸不住。

事到如今,她才想清楚當初要嚎的是什麽話,便是那一句:“為什麽要害我?”

“因為我討厭你。”施常雲答得雲淡風輕,像是在飲一口茶,慢條斯理,絕無半絲邪意。

她被這一記回答徹底擊碎,於是又問:“在床上的時候也一樣討厭?”

“嗯。”他點頭,“一樣討厭。”

“那又為什麽要殺自己的大哥?”她眼球幹幹的,已落不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