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演講旅行

  那位有著柔軟的胡子、兔子一樣的鼻子的圓形劇場總經理——那座圓形劇場坐落在依阿華州得梅因市的路克斯特大街與宏偉大街之間,是一座淺黃色的磚瓦建築———在那天傍晚的時候驕傲地對我說,他管理的那些設施在得梅因市的文化界扮演著重要的角色,最近的一個例證就是俄羅斯芭蕾舞團在這裏表演過。我思忖著如果提醒他門廊裏的告示板上公布的即將來臨的家禽展覽是他引以為榮的第二項內容,顯然是缺乏紳士風度的行為,畢競,我需要他幫助我為今晚的發言者準備折疊桌,在她演講過後,她還要為她最新出版的書《飛行的樂趣》簽名。

  作為保鏢,我的職責包括很多項我從來都沒有想到的內容:從她那輛弗蘭克林牌汽車的行李箱裏拖進拖出一台電影放映機,一卷十六毫米的膠片,一箱書,當然還有為我準備的一只裝零錢的小錫鐵罐,因為我要為她賣那些《飛行的樂趣》(讓作者本人出面賣書總不是一件體面的事)。

  那座劇場可容納八千五百人,現在,所有的座位上都坐著人。我沒同他們坐在一起——我交疊著雙臂,背靠著墻,站在離舞台非常近的地方,在這裏,我可以一只眼睛注視著她,一只眼睛留心著觀眾、觀眾們絕大多數都是女士,穿著她們星期日的盛裝—一插著羽毛的帽子,珍珠項鏈,花邊手套。如果不是這位如此重要的客人光臨小鎮,這些服飾原本應該等到復活節才能拿出來穿戴。

  有幾個穿西裝、系領帶的男人散坐在大廳裏,沒有一個人看起來像農民,沒有一個人把糞肥沾在他們的鞋上,也沒有一個人看起來像是給艾米莉·埃爾哈特寄了那封用從報紙與雜志上剪下來的字句拼湊成恐嚇信的瘋子。然而,誰知道呢?

  那座舞台相當寬敞、空闊,一面掛著美國國旗,另一面掛著依阿華州州旗,當中是一塊銀白色的電影屏幕。靠近州旗的那一側,擺著一張演講用的斜面講台和一把扶手椅。交頭接耳聲在劇場裏嗡嗡傳播著,就仿佛發動機正在預熱。

  現在是我們演講旅行的第二周,第一夜我們停留在芝加哥,在交響樂大劇院面對著上萬名觀眾;昨夜,在南伊利諾斯州的德卡伯大學,觀眾人數少了一些,大多數是女學生(“歡迎你回家,一個伊利諾斯州女孩”)。之後,我們還要去印第安那州的加裏,密執安州的巴特爾克裏克,以及其他一些城鎮,逐漸折回東部。

  在台上,埃爾哈特小姐展示出不加虛飾的優雅風度與揮灑自如的領導才能,她的舉止漫不經心,有很大的隨意性,她使一個演講充滿了即興表演的色彩,這使那些觀眾們感覺到她似乎是直接與他們對話。

  但是我知道這一切的背後是什麽樣子,在後台的化裝間裏,她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裏,低垂著頭,手擋在眼睛上,仿佛一具僵屍。她已嘔吐了一、兩次,我發現她同嘉寶一樣,喜歡離群索居。她至少需要十五分鐘的時間讓自己重新振作起來,好再次承受面對觀眾這一磨難。

  當電影放映機嗡嗡轉動時,劇場裏的燈熄滅了,黑白人物出現在屏幕上。洛厄爾·托馬斯那原本宏亮的聲音從小型麥克風裏傳出來時,像蚊子哼哼一樣細弱而無力,他正在介紹新聞短片的長度。影片從艾米莉駕駛著弗克設計的水上飛機友誼號從波士頓起匕開始,那是一次孤獨的不引人注目的飛行;緊接著,在英格蘭的南安普頓,一群瘋狂的人群歡呼著,艾米莉在那裏第一次贏得了名望;然後就是拋彩帶熱烈歡呼的遊行隊伍,艾米莉與林德伯格在一起;接著是每一個艾米莉曾創下飛行的速度與高度記錄的機場,每個機場上都有歡呼的人群;接下來艾米莉與胡佛總統在一起;艾米莉駕駛著旋翼飛機起飛,降落;擁擠的人群與歡呼聲;艾米莉與羅斯福總統與埃莉諾夫人在一起……

  然後,影片結束了,燈光重又亮起,她就坐在那裏,不再是銀幕上飄忽不定的身影了,而是一個親切、美麗的年輕女人,坐在靠近依阿華州州旗的扶手椅裏,雙手交疊在膝蓋上,就像一個女學生。當雷鳴般的掌聲隨後響起來時,她沒有站起來,只用臉上燦爛的笑容向觀眾表示著謝意。

  由於她是坐在那裏,她那修長苗條的身材並不惹人注意。在觀眾眼裏,她是一個不可思議的纖巧的女人,一個創造了眾多奇跡的女人。她穿著自己設計的灰色雪紡綢上衣,一串珊瑚項鏈戴在她那頎長可愛的脖子上,看起來完美無缺。只有那蓬松的深黃色頭發,暗示出在本質上她是一個膽量過人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