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11(第2/11頁)

他坐在林肯加長型禮車的後座,陰郁地看著沉睡中的華盛頓。老天,這時候只有該死的知更鳥才醒著,他想。依我的資歷,還不能享受點特權嗎?我辛苦了這麽多年,難道連睡到五點後都不行?

車子迅速通過阿靈頓紀念大橋,橋下鐵灰色的波多馬克河看起來又硬又平,就像機場跑道。從另一邊望去,華盛頓紀念碑隱約出現在林肯紀念堂附近,模糊而嚴峻的形象,看起來就像斯巴達人用來刺穿敵人心臟的長矛。

每次他被水淹沒時,都會聽見一個悅耳的聲音,像是和尚敲的鐘聲,在森林密布的山間回響——就是跟那些紅色高棉人士獵殺的和尚。他還會聞到一種味道,是什麽?是肉桂。充滿惡意的水流形成漩渦,像是有生命一般,帶著不知從哪兒來的聲音與氣味。水流要把他往下拉,讓他再次下沉。不管他多努力掙紮,拼命想浮出水面,整個人還是繼續旋轉下降,仿佛身上綁了鉛塊。他忙亂地想解開綁在左腳踝的粗繩,可是繩子太滑,一直從他指間溜走。繩子另一端是什麽?他往下看著陰暗的深處。他得知道是什麽把他拉向死亡,仿佛知道以後就能讓他逃脫心中無以名狀的恐懼。

他不斷下沉,下沉,墜入黑暗之中,而且還不知道原因是什麽。在他下方緊繃的繩子另一端,他看見一個形體——那就是把他拉向死亡的東西。他的情感哽在喉頭,像是卡了一堆刺,正當他想看清楚那個形體,又聽見了悅耳的聲音,這次比較清楚,聽得出來不是鐘聲,而是某種很親近但他記不起來的聲音。最後,他終於看見了拉他下沉的東西:是一個人的身體。他突然開始啜泣……

可汗驚醒後,發現喉嚨還哽咽著。他重重咬了一下嘴唇,然後看了看四周昏暗的機艙。外面的天空完全黑暗,就像是瀝青。雖然他告訴自己不行,雖然他知道會陷入無止境的噩夢中,剛剛還是不小心睡著了。他站起來,走到洗手間,用紙巾擦掉臉上跟手臂冒出的汗。他覺得自己比飛機剛起飛時更累。當他看著鏡中的自己,機長宣布了到巴黎奧裏機場的剩余時間:四小時五十分。對可汗來說,這簡直跟永恒一樣久。

他走出洗手間,外面已經有好幾個人在排隊了,於是他擠著回到座位上。傑森·伯恩有個特定的目的地,這是範恩告訴他的:伯恩手上有個要給亞歷山大·康克林的小包裹。他心想,伯恩現在會不會使用康克林的身份?如果他是伯恩,應該會考慮這麽做。

可汗看著窗外。目前他只知道伯恩就在前方都市裏的某個角落,不過他很確定巴黎只是個中繼站。他要找出伯恩的終點在哪裏。

國安顧問的助理謹慎地清了清喉嚨,中情局局長也看了看手表。蘿貝塔·艾隆佐·歐蒂茲這個賤女人已經讓他等了快四十分鐘。在華府政治圈內玩權力遊戲,是司空見慣的事,可是天哪,她可是個女人。他不也跟她一樣,能夠參與國安會議?可她是總統的直接任命人,而且總統簡直對她言聽計從。正需要布倫特·斯考克羅夫特的時候,他跑去哪裏了?他假笑一下,從窗邊轉了個身。

“她可以見你了,”助理親切地低聲說,“她剛跟總統通完電話。”

賤女人還不忘搞個把戲,他想。她還真愛在我面前玩弄權力。

國安顧問穩穩坐在辦公桌後方,這張大桌子是個古董,是她自己花錢運過來的。局長覺得她這麽做實在很荒唐,尤其桌面上什麽都沒有,只有當初接受國安顧問職務時總統送她的一個黃銅筆架。他不相信會把桌子清得很整齊的人。在她後方有兩根精致的金色旗杆,分別掛著美國國旗跟印有總統圖騰的旗子。從旗杆中間望向窗外,可以看見拉法葉公園。兩張加了墊子的高背椅,就擺在她正對面,局長似乎有點渴望地看著它們。

蘿貝塔·艾隆佐·歐蒂茲穿著深藍色套裝,白色絲質上衣,看起來精力十足。她還掛了一對美國國旗樣式的金色耳環。

“我剛跟總統通完電話。”她直接切入主題,省略了“早安”或“請坐”等寒暄。

“你的助理說過了。”

艾隆佐·歐蒂茲怒視著他,表示她講話時最恨有人插嘴。“我們在談你的事。”

盡管極力保持風度,局長還是覺得身體開始脹紅。“也許我剛剛應該在場。”

“這麽做不太適當。”她的回答像打了局長一巴掌,不等他回應,她又接著說下去,“反恐高峰會五天後就要召開,每個細節都就緒了,所以我必須不厭其煩地再重申一次,我們現在要如履薄冰。任何事都不能妨礙高峰會進行,尤其是發狂般到處犯案的前中情局殺手。總統要這次高峰會辦得很完美,讓它成為競選連任的墊腳石,甚至是未來卸任後的偉大政績。”她雙手放在平滑的桌面上,“讓我說清楚——這次的高峰會是我最重要的任務,成功的話,會讓總統得到後世無比的崇敬與贊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