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3/4頁)

“是嗎?”凱特說。

她伸手拿起自己的酒杯,猛灌了一口。“很多女人,在有了寶寶之後都感到幸福美滿,”她一吞下就說道,“她們不會突然而然地覺得活著沒有意思。”

“嗯?”她父親正郁郁寡歡地盯著自己杯底的酒渣。然後他擡起目光。“哦,”他說,“這和你沒有一點關系,凱特。你是在想這個嗎?她在你遠未出生的時候就一蹶不振了。恐怕錯的人是我,起碼從某種程度而言。恐怕和我結婚把她給害了。無論我說什麽,好像她都會誤會我的意思。她覺得我輕視她,覺得我總表現得比她聰明。這當然是沒有的事。我是說,毫無疑問我確實比她聰明,但智力不是婚姻中需要考慮的唯一因素。不管怎麽說,她好像一直都沒有從低落情緒中走出來。我感覺自己好像是站在沼澤邊緣,眼看著她被淹沒。她也嘗試了各種各樣的治療方法,但最終都會說它們無濟於事。吃藥,她也不是沒試過。各種抗抑郁藥——SSRI[1]和其他種種。沒有一個有用,有些還有副作用。最後我一個從英國來的同事告訴我他發明了一種藥,在歐洲已經開始用了,美國這裏還沒批準,但他見證過這藥的神奇功效,他給了我一些,你母親服用了。然後,她就像是變了個人:精力充沛!活力四射!生龍活虎!你當時念八年級,她突然開始興趣盎然地參加教師家長協會[2]的會議,還自告奮勇地陪你們班同學去野外旅行。我重新找回了從前的塞婭,找回了我當初遇見的那個女人。然後她說想要再生個孩子。她說她一直想要六個孩子,我說:‘嗯,這是你的決定,親愛的。你知道在這些事情上我都聽你的。’沒多久她就懷孕了,然而當她去找醫生確認情況時,我們才知道那個神奇的藥損害了她的心臟。歐洲人已經開始懷疑了,他們正在把這藥從市場上撤下來。只是我們還沒聽說這事。”

“她心臟的毛病就是因為這個引起的?”

“是的,我承認我對此負全部責任。如果不是因為我,她永遠不可能知道那個藥,也不會需要那個藥,你姨媽總這麽說。”他飲盡最後一口酒,放下酒杯擱在旁邊的台子上,動作有點過於鄭重其事。“雖然,”頓了一下後他說道,“我猜這事確實給我那同事提供了寶貴的數據。”

“她曾經和我一起野外旅行?”凱特問,她努力讓自己想象有過這樣的事,“她對我感興趣?她喜歡我?”

“是啊,當然了。她愛你。”

“此刻我真想念她!”凱特說,聽起來簡直像一聲哀號,“我不記得了!”

“你不記得你們以前怎麽一起去購物的了嗎?”

“我們有一起去購物過?”

“她可開心了,她說,有個女兒能一起做女孩子才會做的事情。她帶你去買衣服,在外面吃午飯,有一次你還去做了美甲。”

這讓她有種奇怪的、無所適從的感覺。不僅是因為她輕描淡寫地遺忘了她本以為會畢生珍藏的記憶,還因為這段記憶中她竟然做著她本以為自己會深惡痛絕的事。她可沒法忍受購物!然而顯然她那時是自願跟著母親一起去的,甚至可能還很享受購物的過程,就好像孩提時代的凱特和成年之後的凱特是兩個截然不同的個體。她低頭看著自己沒有顏色的不光滑的手指甲,怎麽都不能相信它們曾經被專業人士之手搓平、磨亮並塗上指甲油。

“所以我們就有了邦妮。”她父親繼續說道。或許是喝了酒的緣故,他的聲音有點含混不清,眼睛的鏡片也模糊起霧了。“當然,我很高興我們有了她。她長得漂亮可人,又沒心沒肺的,活脫就是你母親結婚前的樣子。但她有點,這麽說吧——智力平平。她也不像你那麽有勇氣,有條理。凱特,我知道自己太過於依賴你。”他伸過手,將指尖貼在她手腕上,“我知道自己對你的指望超過了應有的程度。你照顧妹妹,操持家務……我擔心你永遠都嫁不出去。”

“哦,謝謝你。”凱特說著遽然將手腕從他指尖下抽走。

“不是,我是說……哦,我總把話說得這麽不中聽,不是嗎?我只是說,你沒有一個可能遇見丈夫的環境。你成天關在家裏,你在花園裏忙東忙西,你在學前學校裏照顧孩子,仔細想想,學前學校真是世界上最不可能……我太自私了。我本該讓你重回學校的。”

“我並不想重回學校。”凱特說。她當真不想,頓時一陣喪氣感湧上心頭。

“然而還有別的學校,如果那所大學不適合你的話。我並不是不知道這點。你可以在約翰·霍普金斯大學完成學業的!但我一直在縱容自己。我對自己說:‘哦,她還年輕,還有的是時間,同時我們家需要她。我也喜歡讓她陪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