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你好嗎,皮奧德爾?”塞爾瑪姨媽問道。

“嗯!”凱特插進來。

然而,已經太晚了。“我前陣子過敏得很嚴重,但現在好多了,”皮奧特爾說,“可能是因為他們在灌木根部周圍放的那種味道刺鼻的木頭。”

“我們管那個叫護根,”塞爾瑪姨媽告訴他,“它的作用是在漫長炎熱的夏季保持住樹根的水分。但我相當懷疑你是否真的是對護根過敏。”

塞爾瑪姨媽每當有機會糾正別人都會十分高興,而皮奧特爾更是始終笑容滿面地望著她,對她的贊美之意溢於言表——而贊美恰恰是正中她下懷的。或許這個晚上會比凱特想象中過得順利。

他們聚集在門廳裏:凱特、她父親,還有皮奧特爾,塞爾瑪姨媽和她丈夫巴克萊姨夫。塞爾瑪姨媽是位六十出頭的漂亮女人,個子小小的,一頭柔順的金色短發,臉上妝容明艷。她穿了一身米色的真絲衣褲套裝,一條色彩斑斕的絲巾繞了好幾圈系在她頸上,末端飄至肩後(凱特以前會想象,她姨媽一年四季都系圍巾是為了隱藏什麽——過去動過手術或者,誰知道呢,沒準是被蛇咬過留下的幾處傷口)。巴克萊姨夫身材清瘦,長相英俊,滿頭灰發,身著一套考究昂貴的灰色西裝。姨夫手下掌管著一家欣欣向榮的投資公司,他似乎覺得巴蒂斯塔博士和他的兩個女兒古怪好笑,就好像是一個小鎮上自然歷史博物館裏的展品。現在,他正帶著寬容的微笑看著他們,風度翩翩地閑立在門廊上,雙手插在褲袋裏,西裝外套的邊緣因此起了優雅的褶皺。

其余幾人都穿上了自己最好的衣服。凱特穿了那條牛仔短裙,上身穿的是格子襯衫。皮奧特爾穿著牛仔褲——外國人的牛仔褲,皮帶剛好系在腰部,寬松的褲腿看上去脹鼓鼓的——但他上身搭配了一件熨燙挺闊的白襯衫,鞋子也不是他慣常穿的球鞋,而是一雙棕色的尖頭牛津鞋。甚至連巴蒂斯塔博士都努力了一把:他穿上了他唯一的那套黑色西裝,裏面穿了件白襯衫,系了一條細細長長的黑色領帶。每次只要不是穿著他最愛的工裝連體褲,他看上去總是瘦骨嶙峋,猶疑不決。

“真叫人激動。”塞爾瑪姨媽剛要開始,凱特就與她同時說道,“我們到起居室去吧。”她和塞爾瑪姨媽之間經常會出現搶著說話的問題,“塞隆舅舅已經到了。”凱特邊說邊帶他們進去。

“真的嗎?”塞爾瑪姨媽說,“嗯,那肯定是他來得太早了,因為巴克萊和我是準時準點到的。”

凱特對此無話可說,因為塞隆舅舅確實是早到了,這是他們事先特別約定的,為的是能一起商量下婚禮事宜。

塞爾瑪姨媽帶頭走在前面,走進起居室時她伸出雙臂準備擁抱邦妮,後者剛從躺椅上站起來。“邦妮,親愛的!”塞爾瑪姨媽說道,“天哪!你不冷嗎?”

這是今年真正熱起來的第一天,邦妮再怎麽樣也不至於凍著。塞爾瑪姨媽其實只是為了指出邦妮的背心裙過於暴露,這條裙子只有一般人的襯衫那麽長,肩膀處綁了兩個巨大招搖的蝴蝶結,看上去像是天使的翅膀。再者,她涼鞋的後跟那裏是光溜溜的。這可不行。

多年來塞爾瑪姨媽給女孩子的許許多多條教誨中,有一條便是:永遠不要在社交場合穿露後跟的鞋子。這條的重要性僅次於“第一規矩”:永遠,永遠,無論在任何情況下,都不要在餐桌上抹口紅。塞爾瑪姨媽的每一條規矩都根深蒂固地印刻在凱特的腦海裏,盡管凱特天生就不會去買露後跟的鞋子,也不會抹口紅。

然而,邦妮一般不會深究塞爾瑪姨媽的話中之意。她只是說:“不冷啊,我都快熱死了!”說著輕快隨意地在她臉頰上啄了一下。“嗨,巴克萊姨夫。”她說,然後在他臉上也啄了一下。

“塞隆。”塞爾瑪姨媽儀態尊貴地說道,儼然像在頒布某項特許令。塞隆舅舅從椅子上站起來,兩只胖乎乎的長滿金毛的手十字交錯地緊攥在胯部前面。他和塞爾瑪姨媽是雙胞胎兄妹,所以兩人名字的頭一個字都是“塞”(其實他們的小妹妹的名字也是這樣的),但塞爾瑪姨媽是“先出來的那個”——按她自己的說法——因此多少有點家中老大的自信勁兒,而塞隆卻是個膽小懦弱的男人,至今未婚,甚至都從未有過任何正兒八經的經歷。或者他曾經有過,只是自己沒意識到。他似乎總在朝什麽眨著眼睛,好像在試圖讓自己理解這是一種最稀松平常的人類行為,他今晚穿了件黃色短袖襯衫,看不出牧師身份,這讓他有種剝去了外皮,絲毫沒有反抗之力的感覺。

“你難道不激動嗎?”塞爾瑪姨媽問他。

“激動啊。”他重復著,顯得憂心忡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