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3/7頁)

也許她父親和她想的一樣,因為他打斷姨媽問道:“是時候把晚飯端上餐桌了吧?”

“是的,父親。”凱特說。

她起身時,塞隆舅舅正在問皮奧特爾他的國家是否允許信仰宗教。“我為什麽會想要那個?”皮奧特爾不解地反問道,臉上是真誠的好奇。

凱特很高興能離開房間。

兩個男人在下午早些時候就做好了菜——煎雞肉配豆薯粉,灑上紅胡椒醬——那天晚上做的楓糖不盡如人意。凱特只需要把盤子端過去放到餐桌上,攪拌好沙拉即可。她在廚房和餐廳之間來回走動這會兒,斷斷續續地聽到從起居室裏傳來的聊天內容。她聽到塞隆舅舅說到“婚前咨詢”這幾個字,她一時呆住了,但皮奧特爾卻說:“真是傷腦筋,這兩種‘咨詢[1]’。我總把它們兩個的拼法給混淆起來。”聽到這裏,塞爾瑪姨媽高興地抓住機會,給他上了堂英語課,於是剛才那茬兒就這麽過去了。凱特不確定他是否是故意轉換了話題。

她發現,他的表現有時會出乎她的意料。漸漸明晰的一點是,想當然地以為他聽不懂她的話中之意是很危險的。他領會的比他假裝出來的多得多。另外,他的發音也有所進步。或者只是她開始習慣他的發音問題了?而且他也開始偶爾在句子開頭加上一個“嗯”或“哦”。他似乎相當熱衷於發現新的習語——比如說“操之過急[2]”,過去幾天裏他動不動就要在說話時用上這個短語(“我想著晚間新聞應該已經在放了,卻發現我……”接著是一陣沉甸甸的停頓,最後他得意揚揚地蹦出一句“操之過急了”結束全句)。時不時地,他會用上一個讓她覺得熟悉得詭異的表達。“老天啊”,他說,還有“呀”,有那麽一次還是兩次,他還用了“還算過得去”。每當這種時候,她都感覺像是有人無意中瞥見了她鏡中的模樣。

然而,他仍然無可辯駁地是個外國人,甚至連身體姿勢都是外國人的。他走起路來像外國人那樣筆挺筆挺的,步子也邁得較小。他像外國人那樣喜歡直溜溜地誇人,把那些贊美之語重重地丟到她腳下,仿佛一只貓邀功似的向她展示捕來的死老鼠。“傻子都看得出你有所企圖。”她會這麽說,而他則會裝出一副不懂她在說什麽的樣子。現在聽著他在起居室裏大談特談冰水的隱形危害,她覺得很尷尬,也為他感到尷尬,心中交織著對他的憐憫與不耐煩。

但就在這時,一雙細高跟鞋蹬蹬地從餐廳走了過來。“凱特?你需要幫忙嗎?”塞爾瑪姨媽用動人的假音高聲喊道,片刻之後,她就悄悄穿過了廚房門,一只手環住凱特的腰,帶著酒味的吐息低語道,“他太可愛了!”

所以顯而易見,是凱特太挑剔了。

“他的皮膚有種金色的色調,眼睛在眼角處微微上揚……還有我愛極了他那頭粘絲似的黃發,”姨媽說道,“他肯定有點韃靼人血統,你不覺得嗎?”

“我不知道。”凱特說。

“那個是‘韃靼人’嗎?”

“我真的不知道,塞爾瑪姨媽。”

晚餐上,塞爾瑪姨媽提議說由她來辦宴席。“什麽宴席?”凱特問,但她父親斜瞟過來朝她使了個眼色。她猜得出他的意思:他是想著如果他們設宴慶賀的話,就能讓移民局徹底信服。

“我得承認,他們確實是真的結婚,”黑白片裏的偵探會這樣向上級匯報,“因為新娘家大張旗鼓地為兩位新人舉辦了一場宴席。”

在凱特的想象中,移民局的人喜歡用二十世紀四十年代的俚語詞[3]。

“不讓你的親朋好友參與你的幸福時刻,這樣太自私了。”塞爾瑪姨媽這樣說著,“對了,理查德和他老婆呢?”

理查德是塞爾瑪姨媽和巴克萊姨夫的獨子,屬於過於自信的那類人,頭發永遠是精心吹過的。他在華盛頓當政治說客,習慣在發表高見前挺一挺身子,煞有介事地深吸一口氣,聽得見氣流吹過他胡子的聲音。他怎麽也不可能關心凱特幸福不幸福的。

“我想如果你真的不想請我們出席典禮,這也是你的決定,”塞爾瑪姨媽對她說道,“我對此不高興,但這畢竟不是我的事。然而,不管怎麽說,我們還是應該受邀參加。”

簡直就是恐嚇。凱特可以想象,要是塞爾瑪姨媽沒法辦成她心心念念的宴席的話,她很可能會舉著個標語牌在教堂前面示威抗議。她看向皮奧特爾,他仍然掛著那個巨大的滿懷希望的笑容。她又看向塞隆舅舅——她故意跳過了父親——他正鼓勵似的朝自己點著頭。

“好吧,”她最後說道,“好吧,我考慮一下。”

“哦,真棒。這真是非常,非常完美,因為我剛剛重新布置了起居室,”塞爾瑪姨媽說,“你會愛死我給躺椅上鋪的罩布的:這種條紋緞子,貴得要命,但一分錢一分貨。我還把每個人的座位都安排好了,起居室現在總共能容納四十人。五十也行,擠一擠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