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捌夜】 襟立衣 [40](第4/10頁)
連排行榜都擠不進去。
但即使知道了這個事實,依然無法撼動我心中的認識。
即使理解了這個現狀——祖父在我心目中依然是個坐於蓮花座上的偉大活佛,是位非常尊貴而偉大的和尚。這個認識無可動搖。我對其他宗派的了解愈多,便愈否定他們。
因為——
——藏在那個領子下的那雙眼。
那雙巨大的、看透一切的眼。
——我覺得那雙眼無時無刻地在監視自己。
在祖父的指導下,再度展開修行《虛空藏菩薩能滿諸願最勝心陀羅尼求聞持法》 [57]是在我滿十歲那年——明治二十八年的事。
4
祖父威風凜凜。
唵,縛日羅,羅多耶,吽。
唵,縛日羅,羅多耶,吽。
唵,縛日羅,羅多耶,吽。
我偷偷看了祖父一眼。
唵,縛日羅,羅多耶,吽。
唵,縛日羅,羅多耶,吽。
唵,縛日羅,羅多耶,吽。
祖父穿著以金、銀絲線織成的絢爛豪華的七條袈裟與橫披,光彩奪目的修多羅,以及僧綱襟挺立的斜紋袍裳 [58]。
他的表情隱藏在矗立的衣領之下,難以窺見。
唵,縛日羅,羅多耶,吽。
唵,縛日羅,羅多耶,吽。
年輕的我思及隱藏於衣領之中的祖父的臉,他的容貌很有威嚴,感覺比陸軍大將還要偉大。祖父威風凜凜,無人能匹敵。
唵,縛日羅,羅多耶,吽。
唵,縛日羅,
真言唱誦至此,戛然停止。
“羅多耶,吽。”
只有我的聲音冒出來。
祖父看也不看我一眼,只用他光彩奪目的背影威嚇年輕的我。我硬生生地咽下口水,注視著他的背影。
好可怕。
擔心會被祖父斥責,擔心祖父生氣,擔心被祖父責難。因為祖父知曉一切,他早已看穿修行中的我不專心。討厭,好可怕,好恐怖。
我害怕得縮起脖子,腦袋充血,覺得好難堪。暈眩仿佛從遠處逐步進逼,無法鎮靜,如坐針氈。祖父就連我現在的散漫心情也一定了如指掌,一定沒錯。
因為不論是誰,都瞞不過祖父。
討厭被祖父責罵,那比被毆打、被腳踢還可怕,比死更令人畏懼。好恐怖。
可怕、畏懼、恐怖。
劈啪。
護摩壇中的木塊迸裂了。
祖父沒有回頭。
“唵,縛日羅,”
沙啞但宏亮的聲音響徹廳堂,是祖父的聲音。修法再度開始了,我急忙出聲跟著唱誦。
羅多耶,吽。唵,縛日羅,
羅多耶,吽。唵,縛日羅,
羅多耶,吽。唵,縛日羅,
祖父原諒我了嗎?還是說這次的暫停有其他理由?
既然沒被責備,或許是吧。不,一定是,畢竟也有祖父不知曉的事嘛。
一定沒錯。
一定……
羅多耶,吽。唵,縛日羅,
羅多耶,吽。唵,縛日羅,
羅多耶,吽。唵,縛日羅,
羅多
“耶,吽。”
糟了。
“這樣不成——”
祖父充滿威嚴地說:
“——你退下吧。”
“教、教主——”
護摩壇的火勢更為旺盛了。
祖父的輪廓在火焰光芒下顯得更為清晰了。
“你的眼前有什麽?”
“呃——”
劈裏啪啦。
眼前有……眼前有……
“有教主您——”
“並非如此。”
祖父沉靜的語氣打斷我結結巴巴回答不出來的話。
年輕的我拼命思考。
是燈籠嗎?是油燈嗎?是法器嗎?是護摩壇嗎?
是經桌嗎?是佛像嗎?不對——
在我眼前的,還是祖父。
“那只是你所見之景,我並不在你的眼前。只要你把我當做所見景色之一,你與我之距離即是無量大數。”
“這——”
“不懂嗎?那就罷了。”
唵薩縛,怛他蘗多,幡那,滿那襄 [59]——
教主,教主,請再給我一次機會,再一次機會——
再一次機會,請您繼續讓我修法——
三昧法螺聲——
一乘妙法說——
經耳滅煩惱——
當入阿字門 [60]——
我這次會認真的我會專心的求求您請不要舍棄我我會我——
劈啪。
灰燼迸裂了。
“對、對不起——”
我俯身低頭,趴在地面表示誠心誠意恭順的態度。我尊敬教主,打從心底尊敬教主——
祖父什麽也沒說,反而是我背後的父親站起來。
“你——又來了。”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真討厭。
我最討厭父親了。
什麽也不會,卻很囂張。
明明就看不透我的心,也看不見未來的事情,一點也不偉大,卻很愛生氣。
父親的眼睛是混濁的。
他的眼瞳受到遮蔽了。
父親連看得見的東西也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