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捌夜】 襟立衣 [40](第5/10頁)
他什麽也看不見。
可是卻……
“修行了五年還這麽丟人,你有沒有成為教主繼承人的自覺啊?”
對不起對不起——
我不懂——
祖父說的事情我不懂,我沒有祖父那麽偉大的能力——
“教——教主的——”
“愚蠢的家夥,還不快起身。”
父親強迫我站起。
接著兇惡地說:
“教主不是問你看見什麽,而是問你眼前有什麽。”
“所謂有什麽是——”
“什麽也沒有哪。”父親說。
“——在你眼前的是虛空,虛空乃睿智之寶庫。你難道不知道祭祀於護摩壇前的絹布後面,鎮坐於該處的佛尊是什麽嗎?絹布上畫的可是虛空藏菩薩啊——”
父親充滿威嚴地指著絹布。
“——虛空藏菩薩乃宇宙之睿智,一切福德、無量法寶在他手上有如虛空般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故為此名。你口誦虛空藏真言,心卻在色界而不知到達空界,教主就是在責罵你這點。”
——不對。
——父親根本在胡說。
不知為何,我就是如此認為。
——祖父想說的不是這種冠冕堂皇的大道理。
“正如你現在所想。”
祖父聲音堅毅地說。
“什、什麽?您的意思是——”
“不是這種冠冕堂皇的大道理。”
我的心臟差點從嘴裏跳出來。
果然——祖父能看穿我的心思。
“我並不是在責罵你這點。”
“教、教主,那麽……”
父親訝異地問。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祖父繼續說:
“——視聲字為虛抑或實,乃顯、密之別。於密宗,文字即言語,言語即真理——”
——真理。
“所謂聲字,原為六法大界所產,不生不滅者也。森羅萬象之相為真言,即大覺者。故誦經即真理,即實相。”
“可、可是父親大人——不,教主——”
祖父無視父親的呼喚,喊了我的名字。
“你為何道歉?”
“為何……”
“你分明不服覺正的狗屁道理,你為何道歉?”
“這——因為……”
被看穿了。
祖父果然能看穿我的心思。
“於你道歉的瞬間,你的修行就結束了。”
祖父頭也不回地說。
我擡起頭來。
祖父的背後,在他巨大的衣領底下——
有雙大眼睛——不,有一張大臉。
“再修行三年。”祖父以此作結。
5
但是,祖父來年就去世了。
我則一時之間無法理解這個現象究竟具有什麽意義。
我原本以為“神死了”、“佛滅了”這類思想家的夢話與現實八竿子打不著。只在言語上出現也就算了,我實在無法想像這種事情竟然發生於現實之中。
但是——祖父葬禮的情況,卻完全不是我所能接受的。
祖父之死正如神佛寂滅。
原以為世人會為之同悲。
原以為將發生天崩地裂。
但是——
葬禮的確非常盛大,但,也頂多如此。參加的信徒不到百人,葬禮規模與每個月定期法會規模相差無幾。
我完全沒有料想到是這種場面,我忘記悲傷與慌亂,就只是茫然自失。
這些人,這些願為祖父的死悲傷——真正崇拜祖父的信徒總數。這個由頂多百人不到的集團所構成的世界,曾經等同我的全世界。
同時——教團也陷入存亡的危機之中。不,這種形容並不正確。金剛三密會在我出生時便已踏上衰微之路。
只有我不知道這件事。
明治初年,祖父與本山分道揚鑣,基於獨自教義創立了教團。
據傳當時天下皆知祖父的法力無邊,日夜均有人希望入教,門庭若市,香客絡繹不絕。曾有一段時間,信徒總數超過三千人。但是榮景持續不了十年,於我出生時,信徒數量已減少到全盛時期的三分之一左右。之後,信徒銳減,祖父去世那年——明治二十九年,已不足百人。
崇拜者不足百人的活佛。
他尊貴的位子——由父親繼承了。
父親在祖父葬禮告一段落之際,世襲其位,成了金剛三密會第二代教主。
無法認同。
的確,父親是教主的嫡子——是繼承祖父血統的人。但僅憑這個理由,是否就該登上佛之寶座?
父親從未在我面前展現奇跡。
不,父親不可能擁有神通力。擁有神通力的就只有活佛祖父,父親只是祖父的信徒——他只是其中一名弟子。
況且,就算要從弟子當中挑選一名繼承人,父親仍舊難以令人信服。我並不認為父親曾潛心修行,反而頭號弟子牧村拓道更接近祖父的地位。
或許從經營組織的立場上來看,父親是教團不可或缺的人物,他在教團內部的地位也很崇高。即便如此,他也僅比一般信徒略高一籌。不管他的身份多麽崇高、多麽必要,他都無法取代祖父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