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女巫的墓碑(第3/10頁)

“你死了嗎?”

“哦,死了啊,一肚子水。”

“哦。那你不是個女巫。”

女孩用烏溜溜的鬼眼睛看著伯蒂,歪嘴一笑。她看上去還是像個小妖精,不過現在像個漂亮的小妖精,伯蒂覺得既然有這樣的笑容,她根本不需要用魔法來吸引所羅門·波利特。

“你說什麽呀,我當然是個女巫。當他們把我從懲椅上解開,攤開在草地上時,他們就明白了。我十分之九的身體死了,蓋滿了浮萍和發臭的淤泥。我翻著眼珠,詛咒那天早上在村莊草地上的每一個人,詛咒他們死後永遠無法安息。我沒想到詛咒應驗得那麽快,就像跳舞時,你的耳朵還沒聽到樂曲,腳就已經踩著節奏動了起來,一直跳到黎明。”

她站起來,轉了個圈,踢踏踢踏,光潔的腳在月光下閃閃發亮。

“我的呼吸有如汩汩冒泡的池塘水,我用最後一口氣下了詛咒,接著就死了。他們在草地上燒了我的身體,燒得只剩黑炭,然後在陶工之地挖了個洞,把我的焦屍扔了進去,連塊寫著我名字的墓碑都沒立。”

她頓了頓,一瞬之間顯得很傷感。

“那些人中有人被埋在墳場嗎?”伯蒂問。

“一個也沒有,”女孩眨了眨眼,“在他們淹了我又燒了我後的那個周六,有人從倫敦給波林格先生寄來一條地毯,地毯很精美,可上頭除了柔韌的羊毛和精巧的圖案外,還有別的東西——地毯的花紋裏藏有瘟疫。周一前,有五個人開始咳血,皮膚變得和我從火裏被拉出來時一樣黑。一周後,瘟疫幾乎席卷了整個村落。幸存者在村外挖了個坑,把大大小小的屍體一股腦丟了進去,後來他們又把坑給填了。”

“村裏所有人都死了嗎?”

“所有看著我被水淹被火燒的人都死了。”女孩聳聳肩,“你的腿怎麽樣了?”

“好多了。謝謝你。”

伯蒂慢慢起身,一瘸一拐地下了草堆,靠在鐵欄杆上。他問:“所以你一直是個女巫?我是說,在你詛咒他們前就是?”

“哼,說得好像讓所羅門·波利特圍著我的屋子轉要用到魔法似的。”

答非所問。伯蒂心想,但沒說出來。

“你叫什麽名字?”他問。

“沒有墓碑。”女孩撇了撇嘴,“只是個無名氏,不是嗎?”

“但你一定有個名字。”

“如果你願意,就叫我麗薩·赫姆斯托克吧。”女孩嬌蠻地說,“我的墓就在那下邊,看到了嗎?一無所有,只有蕁麻顯示出那是我的安息之地。我不過想要個東西標出我的墳墓罷了,這要求不過分吧?”

她看上去很悲傷,有那麽一瞬,伯蒂想上去抱抱她。

當他從鐵欄杆的縫隙擠回墳場時,忽然靈機一動:他想為麗薩找塊墓碑,寫上她的名字。他想讓她笑。

上山前,他轉過身想揮手告別,但女孩已經不在了。

墳場裏散落著一些破碎的墓碑和雕像,但伯蒂覺得把這些東西帶給陶工之地的灰眼睛女巫太過草率,這件事需要更多的付出。

他決定嚴守自己的計劃,不告訴任何人,因為倘若他們讓自己停手,也不無道理。

接下來的幾天,他腦袋裏全是計劃,一個比一個錯綜復雜,一個比一個天馬行空。

彭尼沃斯先生絕望了。

他揪著自己灰撲撲的胡子,說:“我真的覺得,你練得越來越差了。你根本沒有消失,你無比顯眼,孩子,別人想不看到你都難。如果你和一頭紫色的獅子、一頭綠色的大象還有一頭載著身穿皇袍的英國國王的朱紅色獨角獸一起迎面走來,人們也只會盯著你一個人,把旁邊這些都給忽略掉。”

伯蒂只是愣愣地盯著彭尼沃斯先生,一言不發。他正在想活人聚居的地方有沒有什麽專賣墓碑的商店,如果有的話他也許能上那兒弄到一塊。至於隱身術嘛,那根本不算個事兒。

伯蘿絲小姐從不介意在課堂上從語法和寫作扯到別的話題,伯蒂借此機會,問了關於錢幣的事——錢幣到底怎麽用?怎麽用它來獲得所需的東西?

伯蒂近年來攢了一些錢幣(他早已知道找尋錢幣的最佳地點。兩情相悅的男男女女會來到墳場的草地上,摟摟抱抱,你親我我親你,滾過來滾過去。等他們離開後,伯蒂總會在地上找到一些金屬硬幣),也許這些錢幣能派上點用場。

“一塊墓碑要多少錢?”他問伯蘿絲小姐。

“在我生活的時代,要十五幾尼[1],現在要多少錢我不知道,應該要貴很多吧。”

伯蒂總共有兩鎊五十三便士。他確信這些肯定不夠。

距上次去刺青人的墳墓已經過去了四年——接近伯蒂人生的一半,可他依然記得路。他爬到山頂上,在這兒他能把蘋果樹的頂端、小教堂的尖頂乃至整座城鎮盡收眼底。他來到弗羅比歇形如蛀牙的陵墓前,溜進去,鉆入棺材後方,踩著深入山腹中心的石階,向下,向下,再向下,直到進入石室。石室裏很黑,黑得像錫礦,可伯蒂能像死人一樣看見黑暗中的東西,這間石室對他來說毫無秘密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