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女巫的墓碑(第5/10頁)

他知道小屋的門背後掛著一件勞工穿的棕色夾克,被遺忘或棄置在那裏好幾年了,此外還有一條沾滿綠色斑斑點點的園丁牛仔褲。褲子對伯蒂來說太大了,他把褲腿卷起,直到露出腳來。他又用棕色的花園用繩給自己做了條皮帶,繞在腰上。角落裏有雙靴子,他把雙腳踩進去,可靴子太大了,還結了一層厚厚的泥巴和水泥,連拖著腳走都難——他邁了一步,可靴子仍粘在小屋的地板上。

他先把夾克從松動木板的間隙推出去,接著自己也擠了出去,再穿上夾克,卷起袖子。他覺得一切進展得很完美。夾克衫有大大的口袋,他把手插進口袋,覺得自己很帥。

他走向墳場的大門,透過欄杆向外望。大街上,一輛公交車隆隆駛過。一輛輛車,一家家店,人聲嘈雜。他身後是一片涼爽的綠蔭,長滿了樹木和常春藤:那是他的家。

心怦怦直跳,伯蒂走向了外界。

阿巴納澤·博爾傑一輩子見過各式各樣的怪人,如果你有一家和他一樣的店,那你也有機會得以一睹。他的店鋪地處老城區狹窄密集的街道上——有點像古董店,有點像二手店,也有點像當鋪(連阿巴納澤自己也說不準是哪種),引來了許多奇怪的人,有人想買東西,有人想賣東西。

阿巴納澤·博爾傑在櫃台上買進賣出,不過在櫃台後的裏屋他有更好的生意。那兒會收購來路不正的東西,然後悄悄轉手。他的生意就像冰山,表面上只是一家臟兮兮的小店鋪,而表面之下另有乾坤,這正如他所願。

他戴著厚厚的眼鏡片,總臭著張臉,仿佛剛嘗到奶茶裏的奶變質了,而嘴裏那股酸味怎麽去都去不掉。這副表情在他接待前來賣東西的客人時可讓他得了不少好處。“說實在的,”他會苦著臉說,“這其實一點都不值錢,不過我會盡可能多出一點錢,畢竟有感情價值嘛。”無論你想要什麽,你都能從阿巴納澤·博爾傑那兒得到。

做這類生意會引來一些奇怪的人,但那天早上到訪的男孩卻是阿巴納澤行騙一生以來見到的最奇怪的人。男孩看起來大約七歲,穿著爺爺的衣服,散發著一股牛棚的味道,頭發又長又亂,臉上的表情極為嚴肅。他穿著一件積滿灰塵的棕色夾克,手深深插進口袋,不用看阿巴納澤都能猜到,他的右手正死死捏著某樣東西,護寶心切。

“打擾了。”男孩說。

“哎呀,小孩兒。”阿巴納澤心懷戒備。小孩子,無非是來賣偷來的東西或自己的玩具,無論哪種,他一律拒收。從孩子手中買下東西,接下來你就要面對氣勢洶洶的家長上門控訴,說你僅僅用十英鎊就從小約翰或小瑪蒂爾達那兒買走了他們的結婚戒指。獲得的價值比起招來的麻煩太不值了。小孩子嘛,就這個樣。

“我需要錢,為了一個朋友。”男孩說,“我有個東西,也許能在你這兒賣點錢。”

“我不收小孩的東西。”阿巴納澤一口回絕。

伯蒂伸出口袋裏的手,把胸針放到滿是灰塵的櫃台上。阿巴納澤瞥了一眼,目光便移不開了。他摘下眼鏡,從櫃台上拿起一個接目鏡,湊近眼睛,轉動調節焦距。他打開櫃台上的一盞小燈,透過接目鏡仔細觀察這枚胸針。

“菊石?”他自言自語。看完後他摘下接目鏡,重新戴上眼鏡,用一種陰郁而懷疑的眼神盯著伯蒂,問:“這是你從哪兒弄來的?”

“你想買嗎?”伯蒂問。

“這是你偷來的,從博物館之類的地方,對不對?”

“沒有。”伯蒂斬釘截鐵地說,“你想買嗎?你不想買的話我就去找別人了。”

阿巴納澤悶悶不樂的臉突然變得和藹可親,笑容燦爛:“真對不起,只是這東西實在太罕見了,除了博物館很難在別的地方見到。不過我非常喜歡它。我們一起坐下來,喝杯茶,吃點餅幹怎麽樣,我在裏屋恰好有一包巧克力餅幹,我們邊吃邊商量這東西值多少錢,好嗎?”

見男人終於表現出友好的態度,伯蒂松了口氣:“我需要足夠買一塊墓碑的錢,買墓碑給我的一位朋友,嗯,也算不上是真正的朋友,只是認識而已。我想是她讓我受傷的腿沒那麽疼了。”

阿巴納澤對伯蒂的念叨充耳不聞,他示意伯蒂到櫃台後頭來,接著打開了儲藏室的門。儲藏室很小,沒有窗,每一寸空間都塞滿了搖來晃去的紙板箱,箱子裏全是廢品。角落裏有個又大又舊的保險箱,還有個裝滿了小提琴的盒子、一大堆填充了防腐材料的動物屍體、幾把沒有坐板的椅子和一些書及印刷品。

門邊上有張小桌子,阿巴納澤·博爾傑拉出唯一一把能坐的椅子,坐了下來,讓伯蒂站著。他拉開一個抽屜。伯蒂瞅見抽屜裏有一瓶剩下一半的威士忌。翻找一番後,阿巴納澤拿出一袋幾乎見底的巧克力餅幹,拿出一片遞給伯蒂。他打開桌上的燈,再次細細觀察胸針,欣賞石頭裏流轉的紅色和橙色,琢磨環繞石頭的黑色金屬扣帶。見到那形如蛇頭的圖案時,他努力抑制住身子的輕微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