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鏡(第2/21頁)

長生唯恐卓伊勒有事,發足奔去,被皎鏡一把抓住。

“不許去!”皎鏡沉下臉,看向村落,“他會自救,你不必去送命。”

過了不久,卓伊勒舉了一支火把,將身前的籬笆燒出一條火道,分開了楚河漢界。

這一邊是苦海,那一處是活路,他腿腳酸軟,仰了臉叫道:“師父,此地有瘟疫,滿村沒一個活口,都死了多日。你們調些藥服了,守在外面等幾日,千萬別進來。如果我沒事,自會出來。”

皎鏡不慌不忙,“我們調一劑藥給你服下,你再進去找沒腐爛的屍體,所有症狀給我瞧仔細了。”卓依勒一愣,答應下來。

長生憂心忡忡地道:“我想進去看看,究竟出了什麽事?”

皎鏡一把拉住他,“有他一個就夠了。”

長生一呆,只能默默取出藥囊,開始配藥。他在紫顏門下三年,又與卓伊勒一起跟隨皎鏡多時,粗通醫理,當下抓了金銀花、連翹、薄荷、荊芥穗、淡竹葉、生甘草等藥堆在一處,轉頭去瞧皎鏡。

皎鏡冷淡地道:“為何配這些藥?”

長生俊臉一苦,無奈摸頭道:“溫病初起,症見發熱,故以金銀花和連翹清熱解毒,為主藥。薄荷等物透熱外出為輔藥,淡竹葉等清熱生津為佐藥,荊芥穗則辛散解表,最後甘草調和諸藥以為使。”

皎鏡淡淡地道:“此方很是尋常,無功無過。倘若高熱厥逆,又該如何?”長生沉吟片刻,“加黨參、白芍益氣護陰,升麻散熱凈血。”皎鏡道:“再添一味葛根。”長生眼睛一亮,喃喃自語:“對,葛根解肌生津,升舉陽氣,可解諸毒。”他重新念了一遍藥方,小心地準備煎藥,只求卓伊勒平安無事。

“既是瘟疫,此地的水不能喝了。我們帶的藥不多,只求前路平安。”皎鏡望了眼前的荒村,陷入沉思。三人的坐騎各馱了一只藥箱,有些常用藥應急,但真要遇上災病,自用尚且不夠,遑論救助他人。

長生守著藥爐,腳下積雪化開,仿佛悲哀的眼淚。過了一陣,藥香如花開,沁人心脾,卓伊勒眼巴巴在不遠處候著。長生將藥汁倒在缽裏,端去給卓伊勒,皎鏡喝道:“放在地上,別靠近他。”

卓伊勒委屈地看著,長生剛想逞能,徑自走過去,皎鏡冷哼一聲,“你要陪他,一會我就用銀針為你們解毒。”

長生立即縮腳,被皎鏡醫治的福分不是人人都能消受,他看了卓依勒一眼,憐憫地放下藥碗。兩人隔了老遠相視,食不知味地飲下藥汁,仿佛能活蹦亂跳已是奢侈。

喝完藥汁,卓伊勒毫無懼色地沖回村落中,如離弦就不再回頭的箭。他的恐懼之心被疑慮代替,一心想明白發生了什麽事。走到一間屋外,腳下踩到軟綿的一物,是一只死去的白貓。

“莫非是鼠疫?”卓伊勒沉思,如是鼠疫,則會五臟出血,且附近有大量斃鼠。可是十幾戶人家走來,很少看到死鼠,就可能是其他疫症。再想想眾人死時症狀,死在床上的人較多,不像是朝病暮死的鼠疫。如真是鼠疫,他在此地也難幸免。

事已至此,卓伊勒反而凝神靜氣,逃既無用,不如好生查探有用的訊息,師父會救他一命。他自覺成了仵作,看遍了生死,臉上悲容未歇,心卻已淡然鎮定。做一個醫者,是否都要歷經修羅地獄,最後雲淡風輕,波瀾不驚?

以前他和長生暗中腹誹皎鏡,有怪神醫之名的師父,總把小病治成大病,大病醫成絕症,而後病人以為不久人世時,霍然痊愈。後來發覺,師父以這種攻邪手段治過的病患,在徹悟生死後,無比珍惜生命,不再隨意糟蹋身體,他才隱約察覺皎鏡的真意。

醫者,不醫人,只醫病,則病去還復來。醫病先醫心,這是皎鏡言傳身教宣示的道理。

卓伊勒身為醫者,修心修德成了日常功課。醫者的自律,讓他一面保全自身安危,一面竭力查看症狀。他越走越是心疑,若非鼠疫,是何樣瘟疫如此殘酷?

卓伊勒凝視那一具具絕望的屍首,想起了自己波鯀族的族人,因被世人覬覦舉世無雙的魚人淚,遭受滅族之災。這世上沒有公平可言,卓伊勒哀憫地想,但邪惡終會有報,這疾病會被終結,如煙消雲散,再無法傷人。

他黯然地來到村外,心情極壞,遠遠站了稟告:“師父,且容我自行在百丈外住一夜,若無染疫……”

皎鏡毫不理會,劈頭就問:“症狀!”

“表皮幹薄如布,眼眶下陷,新死者有血瘀,瘀外猶如死灰。”卓伊勒遲疑了一下,“不過屍斑太多,瞧不真切……我先前當是鼠疫,但未見一只死鼠,唯有兩只死貓,周身有出血紅點。”

“沒剖開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