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鏡(第3/21頁)

“我……”卓伊勒頭皮發麻,皎鏡不像說笑,“手上並無稱手刀具……”

“哼,廚房切菜的刀難道也有病?內臟有無出血都看不到!”皎鏡眼波一橫,卓伊勒汗顏低頭。長生微笑,歪了頭看著這對師徒,換作他人,這當兒已要逃命,這兩人卻在糾結病理。

“屍體的樣子呢?”皎鏡歪歪嘴。

“天氣寒冷,鮮見屍蟲。屍體還算新鮮,只有綠斑,未見黑腐……”卓伊勒忍住惡心,說出“新鮮”二字,心下也是一寒,以前皎鏡教他時,就說得若無其事,師父這份澹然,他屢學無果。“最後一個死者應在十日內斃命。”

“還有呢?既見斑瘀,可見到其他高熱症狀?”

卓伊勒撓頭,“不曾留意……”

“顏面頸部可見青紫?頭面有否腫大?齒齦可有如凝脂?肢體浮腫外,有無化膿?”皎鏡沒好氣地翻著白眼,對徒弟這種不求甚解的憊懶,頗為抱怨。

卓伊勒低頭回答師父,聲音越來越小,滿腔信心被打擊得體無完膚。想到狀若鬼怪的屍體,他到底不敢翻來覆去細看。身為波鯀族人,研讀漢家醫書不是易事,可這兩年半來他進展神速,有時連長生也心生敬佩,被他搏命的苦讀嚇到。即使如此,還是經常被皎鏡訓斥。

“只看出這些,換長生去也比你能幹!以後讓你多剖幾個死人,就不會這麽膽小。”皎鏡揮揮手,徑自往村裏走去。

“師父,我……可能已染了疫病……”卓伊勒一驚,不斷退步,悲情地看著他。

“你我這種成日嚼藥的,早是金鋼玉樹之身,輕易沾不上疫癘。再說剛剛都喝了藥,你不信我,也該信長生。”皎鏡不再理他,兀自舉了火把走進村內,“長生,你也來,一起剖幾個死人看看。”

卓依勒傻眼道:“師父,你不是說,進來就要用銀針解毒麽……”皎鏡聳聳肩,“不嚇嚇你們,如何知道瘟疫可怕?”長生和卓依勒面面相覷,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後。

一看到張口突目的死人,皎鏡如見妖嬈美色,眼裏綻出光來,雙手各持一把銀刀,飛速地切開一具屍首。他一扭頭,長生和卓依勒一臉呆滯,被他如臨美饌的神情嚇到。皎鏡道:“愣著做什麽,一人一具,告訴我所有症狀。沒刀具就用菜刀!”

長生苦了臉,身為易容師,他攜帶的刀具式樣很多,但的確鮮碰死人。想想紫顏為死人易容也極嫻熟,他心態一正,一言不發地尋了一具屍首。只是染疫而死的屍體形狀可怖,他閉目凝思,就當是紅顏枯骨,待他易容修顏,阿彌陀佛。

卓依勒的臉色越發青了,波鯀族絕不容許屍體被侵犯,他學醫後時常天人交戰,也不曾剖過幾具。皎鏡斜睨一眼,看出他的猶豫,“不打開這臭皮囊,你怎知疫病究竟?”

卓伊勒牙齒打戰,“未免對逝者不敬……”

“無妨,再剖幾個,你我就放火燒了這裏。逝者成灰往生,無謂四體周全。大不了,讓長生念念咒,驅驅邪。”皎鏡滿不在乎,吩咐長生,又斜睨卓伊勒,“就知道你不成器,像你這樣子,學二十年也出不了師。”

被他一激,卓伊勒傲氣頓生,偷覷了長生一眼,見他肅然地手起刀落,仿佛描畫一張粉面,並無任何不適。想想師父看好戲的眼神,卓伊勒一咬牙,到廚房摸了把菜刀,真的就下手了。

誰知天寒地凍,不易切割屍體,一刀下去居然受阻。卓伊勒滿臉通紅,望了刀下老者叫聲“得罪”,拼盡力氣再砍一刀。凍肉割裂翻轉,一攤汙血如死水湧出,他喉嚨幹嘔,差點沒吐出來。卓伊勒強忍惡心,細細看去,體內的血汙好似膠凍,到處可見出血。他想象死者生前慘狀,不禁鼻酸。

三人借助火光查驗良久,終於看畢,皎鏡這才跳起,一溜煙往村外掠去,丟下一句話:“你們趕快放火燒了村子,免得疫氣蔓延,殃及他人。”旋即沒了蹤影。

卓伊勒被汙穢腌臜的腥臭所熏,急欲離開,尋了茅草堆在一處,一把火燒了。兩人迅捷地奔至多間屋中放火,萬物付之一炬,卻顧不得哀嘆,只求疫病不要從此地流傳出去。

長生和卓伊勒匆匆出了村子,回首看去,火苗瞬間飛躥,沒多久燃起數間屋子。夜色裏仿佛飛來一條張牙舞爪的火龍,肆虐地吞沒屋舍,收割生機,把天空燒出繚繞黑煙的深洞。僅一炷香的辰光,那村落已盡數沒入大火,漫天灰燼飄搖,狀若地獄。

蝕骨焚心的焦味散在空中,卓伊勒呆呆凝望,不忍再看,長生想起當年救助右春坊孤稚院的火災,紫顏的笑貌又掠上心頭。大火燒滅一切,焦土下的冤骨殘魂,可有重生涅槃的期望?

“罷了,今天太晦氣,連住宿的地方也沒有。卓伊勒,罰你先行趕路,在十裏外的山腳給我搭個帳篷。”兩人的傷春悲秋,皎鏡全然無視,收拾行囊上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