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鏡(第4/21頁)

此時寒風弄袖,新月如鉤,別有一番淒涼之意。被這氣氛壓制,卓伊勒急需喘口氣,朝長生努嘴,長生向皎鏡行了一禮,道:“大師,我腿腳酸麻,正想走走,不如讓我和他先行。”

皎鏡懶洋洋伸了個懶腰,又摸摸肚皮,掏出一個圓潤光滑的酒葫蘆,揮了揮手,就算答應了。

長生遂與卓伊勒收拾行李,往西駕馬前行。卓伊勒回望山村,須臾間盡歸幽冥,心下慘然,嘆道:“但願疫情不曾傳播出去,但願這村子沒人來過。”長生道:“北荒人煙稀少,我想這疫氣不會傳得太快。單憑銀翹散怕是不夠,你想想還有什麽法子。”

卓伊勒苦苦思索,兩人一路推敲藥方,想到什麽,就慢下馬速細語片刻。皎鏡跟在後面,始終望向極西處,仿佛那暗黑的西風塵土上,會覷出一絲端倪。

當晚,在密林野山下尋了遮風的土洞,將就入眠。冬夜寒意徹骨,卓伊勒打著哆嗦搬運樹木枯枝,擋在洞前避寒。他打了好一陣火石,點到枯枝上,剛燃起火星就熄了。長生見狀,特意撿來一堆樹枝,挑了樺樹皮引燃,又添上雲杉圍了篝火,終於感到暖和起來。

皎鏡大贊長生伶俐,長生道:“這是少爺在筆記中說的:樺樹如油易燃,雲杉冬日無煙。”

皎鏡一怔,嘆道:“紫顏和姽婳花了三年遊歷各國,前年又和你來過北荒,今次有他同行就好了。”他難得語氣溫柔地提起一個人。

長生沉默不語,心下倦極,烘幹了草木鋪在地上。卓伊勒道:“你們先睡,我來守夜。”皎鏡道:“咦,你莫非還在害怕那些屍首?”卓伊勒被他說中心思,越發膽顫,強硬地道:“呸呸,我早就忘記了……”

皎鏡笑道:“不怕,夢裏還會相遇,見多了就習慣了。”說完,徑自倒頭大睡,鼾聲震天。卓伊勒氣得咬牙,心如跑馬,一刻不得平靜,仿佛一回過頭去,就能望見漆黑中陰森瘆人的死屍。他勉強取了《傷寒論》翻看,火光下字跡模糊,看得凝神,便忘了懊惱。

天亮後三人一路西行,數日裏過平川,走沙地,踏冰湖,行山林,幾個村落哀鴻滿路,與他們所見的那個村子一樣,鮮見活口。北荒本就缺醫少藥,一場瘟疫下來,或病或饑或累,就算是體力強健的青壯年,也抵受不住侵襲。三人看夠了人世枯榮,蕭瑟荒景,每到一地都無計可施,僅能將染疫的村子盡付煙火。

長生和卓伊勒縱馬急馳,心急如焚,他們憋屈多日,一心想找個活人醫治,而非每日為人送終。

皎鏡依舊對卓伊勒打罵驅遣,每日逼迫他辨識沿路草藥,針灸防疫,長生自是兩肋插刀相助,由此識得不少北地草藥。

“我們的腳程太慢,你看一路走來,屍體少見黑腐,很少有死去整月以上的。要是我們再快些,或許能見到病人……”卓伊勒苦惱,心底更有個可怕的猜想,不敢宣之以口,“這疫癘莫非在和我們比腳力?”

皎鏡聽見這話,若有所期地看他一眼,“大疫出良醫。”卓伊勒嘟囔一聲,寧可醫術庸常,不願拿人命練手。皎鏡聽了,嘿嘿冷笑。

半月後,到了古斯族居處,這是方圓百裏最大的部族,倚山建有七八十間木屋,山下的肯雅湖裏有一道熱泉,終年沸湧如湯,即使冬日冰封,也水暖如灼。可惜泉水充斥硫磺氣息,臭氣熏天,無人敢接近。

古斯族以族長為尊,巫醫通巫術,能溝通天母大神,如遇病情,多以求神為主,輔以醫藥。長生手持紫顏早年遊覽北荒的筆記,看到古斯族巫醫略通醫術,心存一線期望。

到了古斯族外,只見灰土漠漠,肯雅湖竟是若幹黃綠相間的小湖泊,湖上熱霧繚繞,顯出一絲煙火氣。可惜對面微斜的山坡上,既無炊煙也無人聲,門戶緊閉,一片死寂,仿佛一座空村。皎鏡三人看到這生氣凝滯的景象,齊齊止步不前。

“師父,這裏不對勁。”卓伊勒皺眉,見過太多慘象,不覺沒了念想。長生不甘心地快步前行,“我去看看。”疾速走到一座院落外,正想進,閃出一個人影,倒把他嚇了一跳。

那青年包著頭面,露出一雙眼,“你們是外鄉人?”長生一喜,見了他的打扮微微錯愕,“我們自東而來……”那人不耐煩揮手,“快走,快走,此地有黑鼠病,你們既不是本地人,速速離開。”

長生兩眼放光,皎鏡和卓伊勒聞訊也趕來,好似發現寶藏。

“請讓我們進去,我等是大夫。”

那青年搖頭,死活不允,“除非你等脫衣,查驗無病,才能入內。”

卓伊勒皺眉道:“憑什麽要脫衣?”

“如果三位不肯脫衣,仍想進村,就去病坊待著!”那青年沒好氣地指了不遠處的黑色小屋。他身後院落裏有人喊了一句,他極快地回了兩句,不多時,就有一個衣飾隆重的老者走了出來。老者的頭上纏了白紗,朝皎鏡等人展露了一下面容,微微見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