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開闊海的子孫(第2/6頁)

一會兒,他聽見浮筏底下的架空處,海水拍擊排擠的波浪聲,也聽見浮筏人細小的聲音在講話,他們講的是群島區的普通赫語,但音調和節奏變了很多,所以很難聽懂。正因如此,亞刃曉得自己身在何處了:在群島區以外、在陲區以外、在所有島嶼以外,迷失在開闊海上。不過,他不擔心,倒是舒舒服服躺著,有如躺在自家果園的草地上。

他想了一下,認為該起來時,就起來了。發覺自己清瘦許多,而且曬焦了似的。兩腿雖然不穩,但還站得住。他撥開當作墻的編結掛簾,走出去,步入午後。

他睡覺時下了雨,浮筏的木頭因淋濕而變黑;清瘦半裸的浮筏人,頭發也因雨濕而變黑,貼著皮膚。他們用來建造浮筏的木頭是平滑的大塊方木,不但合並緊密,還做了填塞,以防滲水。但天空大半已轉清朗,並可見到太陽位於西邊,銀灰的雲層紛紛向東北方的遠處飄去。

有個人向亞刃走來,小心地在幾呎外止步。這人很瘦小,不比一個十二歲的男孩高,眼睛是黑色的,大而長。他手上拿了一枝矛,矛頭是象牙色的倒鉤。

亞刃對他說:“多虧你和你的族人救我一命,感激不盡。”

那人點了點頭。

“你可以帶我去見我同伴嗎?”

那位浮筏人轉身,拉高嗓門,發出有如海鳥啼叫般的刺耳聲音。叫完就蹲下,好像在等候。亞刃也學他照做。

浮筏也有桅杆,不過,他們所在的這艘浮筏倒沒有加裝桅杆。有桅杆的浮筏都張掛船帆,與浮筏的寬度相比,那些帆都非常小,是棕色的,質地不是帆布或亞麻,而是一種纖維,看起來不像是編的,倒像擊打而成,有如制造毛氈的那種方法。一艘約在四分之一哩外的浮筏,先用繩子把桅杆上的棕帆放下來,然後一路鉤開、撐開別的浮筏,漂到與亞刃所在的浮筏並列。等到兩筏間只剩三呎寬間隙時,亞刃身旁那男人就站起來,輕輕松松跳過去。亞刃照做,卻是四肢笨拙,難堪著地——因為兩膝彈力已蕩然無存。他爬起來,發覺那個矮小男人在看他,臉上表情並非幸災樂禍,而是贊賞。顯然,亞刃的鎮靜沉穩贏得他的尊敬。

這浮筏比海面上其余浮筏來得高大,由四十呎長、四至五呎寬的大木頭組成,由於長年使用,加上天氣的關系,木頭都變黑、變平滑了。上頭幾個搭起來或圍起來的棚子四周,豎立一些怪異的雕像,而每個遮棚或圍棚的四根角落高柱,都飾有幾簇海鳥羽毛。亞刃的向導帶他走向最小的一個遮棚,他在那裏見到躺著安睡的雀鷹。

亞刃步入遮棚坐下,他的向導回去另一艘浮筏,這裏沒有別人來幹擾。約莫一個時辰後,一名女子從別艘浮筏帶食物來給他。食物是涼了的燉魚,上面灑了點透明的東西,略鹹但好吃。另外還有一小杯水,水已走味,喝起來有瀝青味——想必是源於水桶上防漏水的瀝青。從那女子給他水的樣子看來,他明白她給的是一種寶貴東西,一種該受禮待的東西。他滿懷敬意喝水,喝完沒再要——雖然他實在可以喝上十倍量的水。

雀鷹的肩膀有人幫忙上了繃帶,綁得很靈巧。他睡得深沉舒服,醒來時,兩眼清亮,看著亞刃,一臉溫和愉快的微笑——他嚴峻的臉上能出現微笑,總是驚人。亞刃突然又感覺想哭了,他伸手按著雀鷹的手,什麽也沒說。

一個浮筏人走近,在不遠處那座比較大的棚子內跪下。那棚子看起來有點像廟祠,門口上方多了個復雜的方形設計,而且門框的木頭特別雕成灰鯨形狀。這個浮筏人與其它浮筏人一樣矮瘦,體格如男孩,不過他的面孔堅毅挺拔,有歲月風霜。他身上只披一塊亞麻布,卻不掩堂堂威儀。他說:“應該讓他多睡覺。”所以,亞刃離開雀鷹,來到他這邊。

“您是族人首領。”亞刃說道。王公卿候,他一望即知。

“我是。”那男人微微點個頭說。亞刃站在他面前,挺直不動。那人的黑眼睛迎接亞刃的注視。“你也是一位首領。”他觀察後如此結論。

“我是。”亞刃回答。他很想知道這位浮筏人是怎麽看出來的,但外表仍保持淡然。“但我服效我的大師,他在那邊。”

浮筏人的首領說了些亞刃一點也聽不懂的話:某些字詞變得讓人無從辨識,也可能有些是他不曉得的名字。然後才聽見他說:“你們為什麽進入‘巴樂純’?”

“我們在尋找——”

但亞刃實在不知道該透露多少,也不曉得要說什麽才好。所有發生的事,以及他們的追尋,仿佛是很久以前的事,他心中只是一團亂。最後他說:“我們是要去歐貝侯島的。我們上岸時,他們攻擊我們,所以我的大師受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