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歡迎,米阿,歡迎,母親”(第2/14頁)

此時此刻沒什麽她能做的,除了把陣痛強度的指針撥回十級,起碼她這點兒權利還是有的。

但在這之前……吉他歌聲。這首歌兒她聽過,非常熟悉。他們到卡拉·布林·斯特吉斯的那天晚上她為當地的鄉親們演唱的就是這首歌。

在遇見羅蘭之後她經歷了那麽多事,此刻再次在紐約街頭聽見這首《一位無盡憂傷的男子》,她覺得肯定不會只是巧合。這首歌真是動聽極了,不是嗎?也許是她聽過的所有鄉村民謠中最棒的一首。她年輕的時候愛極了這首歌,在它的誘惑下一步一步陷入激進運動的熱潮,最終去了密西西比的牛津鎮。那段日子早已逝去——她覺得自己比那時老了許多——但歌裏蘊涵的憂傷和純真對她仍有強大的吸引力。一個街區不到就是迪克西匹格餐廳了。等米阿帶著她倆一邁進大門,蘇珊娜就站在血王的領地上了。她沒有懷疑,也沒有幻想,從來沒指望能逃出生天,沒指望能夠再見到她的朋友、她的愛人,也想過可能米阿意識到自己被欺騙會憤怒咆哮,而她則伴著咆哮永遠閉上雙眼……但是這一切都沒有打擾她此刻欣賞歌曲的雅興。難道這是她的死亡之歌嗎?如果是,好極了。

蘇珊娜,丹之女,突然意識到情況原本可能會更糟。

3

街頭賣藝的吉他手在一家叫做咖啡糖蜜的咖啡屋前擺下攤子,敞開的吉他盒放在他身前,裏面深紫色的天鵝絨(與布裏奇屯金先生家裏的地毯顏色別無二致,阿門)上面零散地放著些零錢,恰到好處地提醒著善良的行人該怎麽做。他坐在一個木頭箱子上面,箱子同哈裏根教士講道時站在上面的那個一模一樣。

看上去今晚的演出已經基本結束。他套上袖子上縫著紐約揚基臂章的夾克衫,戴上帽舌上方印著約翰·列儂永生的棒球帽。顯然他前面本來擺著一個牌子,不過現在已經字朝下放回樂器盒裏。反正米阿也不可能認識上面到底寫的什麽字。她不會知道。

他瞥了她一眼,笑了笑,停下剔指甲的動作。她揚了揚手裏剩下的鈔票,說:“如果你再演奏一遍那首歌,這些鈔票就是你的了。整首歌。”

這個年輕人二十歲左右,蒼白的臉上長了許多雀斑,鼻子上套了一個金黃的鼻環,嘴角叼著一支香煙。並非十分英俊的相貌絲毫不損害他身上散發出的迷人氣質。當他意識到她手裏的鈔票上印著誰的頭像之後,頓時睜大雙眼。“女士,為了這五十塊錢,拉爾夫·斯坦利哪首歌都行,只要我會唱……而且我會唱的還挺多。”

“這一首就行了,”米阿說著扔出鈔票。鈔票飛進了賣藝人的吉他盒,他幾乎不敢相信地望著鈔票戲劇性的降臨。“快點,”米阿催促道。蘇珊娜仍然緘默,但米阿知道她正側耳傾聽。“我的時間很短,快點兒演奏。”

坐在咖啡屋前的吉他手撥動琴弦,唱出這首蘇珊娜第一次在“饑餓的我”夜總會聽過的歌曲。天知道這首歌她在民謠歌會上演唱過多少場。甚至在被丟進密西西比牛津鎮監獄前一晚,她在一家汽車旅館後面也唱過。那個時候三名支持選民登記的年輕人已經失蹤快一個月,事實上他們已經被永遠埋在了密西西比費鎮附近的黑土地裏(屍體最終在俄克拉荷馬的隆戴爾鎮附近被發現,請齊唱哈利路亞,請高呼阿門)①。那個時候白人種族主義者已經再次舉起傳說中的大鐵錘,可他們照樣選擇繼續歌唱。奧黛塔·霍姆斯——在那些日子大家都喊她黛特——起了個頭兒,其他人跟著哼了起來,小夥子們唱的是“男人”,姑娘們唱的是“女人”。在那段可怕的日子,眼前的這位吉他手尚未出生,而此時此刻,他的低吟淺唱吸引著被關在道根裏的蘇珊娜凝神聆聽。記憶的圍堰終於被沖垮,回憶如同洶湧的潮水一般襲來,而被推上風口浪尖的正是米阿。

※※※※

①這裏指的是美國一九六四年發生的費鎮疑案。二十世紀五十年代末湧起的美國民權運動在六十年代進入高潮。一九六四年,美國北部的白人和黑人學生聯合發起“自由之夏(FreedomSummer)”運動。上千名大學生深入南部各州鄉村。幫助登記黑人選民,建立教授黑人選舉等各種知識的學校。但是當年夏天三名民權工作者被無故殺害,成為轟動當時美國的費鎮疑案。最終謀殺案幕後策劃埃德加·雷·基倫於二〇〇五年一月又重新被指控。

4

在記憶的天地裏,時間永遠是當下。

在過去的王國中,時鐘滴答……可是指針從未走過一步。

那兒有一扇找不到的門

(噢,迷失啊)

記憶則是開啟門的鑰匙。

5

他們的名字是切尼、古德曼和施威納;一九六四年六月十九日,三人倒在了白人種族主義者的鐵錘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