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莎(第2/4頁)

“請保持安靜,親愛的,”唐托斯說,“出了神木林,一切就得格外小心。把兜帽拉起來吧。”珊莎點點頭,照辦了。

他喝得酩酊大醉,不時需要珊莎扶持,方能繼續前進。全城的鐘響起來,處處都在回應。她低頭,行在陰影裏,跟緊唐托斯。走下一道蜿蜒樓梯時,這位前騎士竟跪地嘔吐。我可憐的佛羅理安,她一邊看他用長袖擦嘴,一邊想。選深色衣服,他囑咐她,可自己卻在褐色兜帽鬥篷裏穿著老外套:下部為紅粉相間水平條紋,上部是黑底上的三只金冠——霍拉德家族的紋章。“你幹嘛還穿自家衣服?小喬不是禁止你再作騎士裝扮嗎?他……噢……”喬佛裏的話如今已沒有效力了。

“我想再當上騎士,就這一次也好。”唐托斯搖晃著站起來,抓住她的手,“跟我來,別說話,別多問。”

他們繼續走完樓梯,隨後穿越一個凹陷的小庭院。唐托斯爵士推開一道厚門,點燃蠟燭,領她走進荒廢的回廊。墻邊矗立著一副副空洞的鎧甲,黝黑蒙塵,從頭盔直到背部鑲著龍鱗。他們快步通過,蠟燭的光芒映照在鱗片上,扭曲著它們。仿佛千萬個龍騎士死而復生,她心想。

走下階梯,來到一扇橡木和鐵條制成的厚重門扉前。“請您堅強起來,我的瓊琪,我們快要成功了。”唐托斯舉起鐵閂,推開大門,一陣冷風撲面而來,她穿過十二尺厚的墻壁,發覺自己來到了城堡外面,眼前就是懸崖。河流位於身下極遠處,天空在頭頂無垠展開,兩者皆為黑暗。

“往下爬,”唐托斯爵士說,“到得底部,會有人撐舟把我們送到大船上。”

“我會摔下去的!”布蘭那麽會爬,不也摔了嗎?

“不會的。這裏有梯子,秘密的梯子,刻在巖壁中。這裏,您摸一摸,小姐。”他跪下來,讓她靠在懸崖邊,領著她的手指去夠巖壁上挖的凹洞,“和鐵環一樣可靠。”

即便如此,也實在太高了:“我下不去!”

“只有這一條路。”

“真的?”

“真的。來吧,好小姐,對您這般堅強的女孩而言,這是挺容易的事。抓緊,別往下看,很快就能達到目標,”他的視線模糊了,“瞧,害怕的是您可憐的佛羅理安,他又老、又胖、又醉酒,連馬也坐不穩,還記得嗎?我們就是在那時相識——我喝醉了,摔下馬來,喬佛裏要我可憐的腦袋,而您挺身而出,拯救了我。您是我的救星啊,親愛的瓊琪。”

他哭了。“所以你要報答我。”

“求求您跟我來吧。如果您不走,我倆都沒命了。”

一定是他,她心想,一定是他殺了喬佛裏。可她不得不走,不管為了誰。“你走前面,爵士。”如果他再度撐不住倒下,她可不想被砸在頭上,連帶一起摔下懸崖。

“遵命,小姐。”他給了她濕濕的一吻,搖擺雙腿笨拙地跨過懸崖,試探了半天,直到夠著第一個凹洞,“我走前面,您跟著來,行嗎?您得發誓。”

“我會跟來。”她保證。

隨後唐托斯爵士便消失了,但她仍能聽到急促的喘息,也能聽見遠方的鐘聲。她數著鐘擺,數到第十,方才小心翼翼地走到邊沿,伸出腳趾探索,找著支撐點。城墻在面前籠罩聳立,一時間,她只想逃跑,逃回到廚堡內的溫暖臥房。勇敢,她告訴自己,勇敢起來,就像故事中的仕女。

珊莎不敢往下瞧,只把巖壁死死盯住,踩好一步再踏一步。石頭冰冷粗糙,她時時覺得手指往下滑,凹洞也根本不夠大。鐘聲持續。沒爬到一半,人已發起抖來,感覺隨時可能摔下去。再一步,她告訴自己,再一步。她勉強前進,因為如果停下,一定會僵在原地,直到天亮都不肯移動,活活凍死在寒風裏。再一步,再一步。

到達底部時,她不禁吃了一驚,隨即絆倒在地,心臟狂跳。她蜷起身子,擡頭望著來路,只覺頭暈目眩,指甲摳進泥中。我做到了,我竟然做到了!我沒有摔下來!我下來了,我可以回家了。

唐托斯爵士扶她起立,“這邊走,安靜,安靜,千萬安靜。”他領她走進懸崖底深邃的陰影裏,向下遊行了大約五十碼,只見前方有條小舟,半掩藏在一只燒焦沉沒的巨艦背後,一個男人正在舟中等待。唐托斯喘起粗氣,蹣跚著去會他,“奧斯威爾?”

“別說話!”對方回答,“快上船。”這人拿撐篙當坐墊,生得高大瘦長,卻是個老者,有長長白發和大鷹鉤鼻,眼神被頭巾遮掩。“進來,動作快,”他喃喃道,“我們快遲到了。”

兩人均安全上船後,戴頭巾的老人將撐篙滑入水中,用盡全身力氣,將船向河口擺去。喪鐘依然為死去的國王持續鳴奏,黑色的河水圍繞小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