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莎(第3/4頁)

隨著撐篙堅定、緩慢而有節律地拍打,他們愈行愈遠,經過沉沒的艦艇、破損的桅杆、燒焦的船殼和分裂的風帆。撐篙的葉片包了布,小舟幾乎沒發出任何聲響。薄霧在河面升起,小惡魔的絞盤塔隱約出現在前方,好在攔江鐵索已然放下,他們順利通過了那成千上萬活人被燒死的地方。河岸已不復見,霧氣越來越濃,鐘聲緩緩褪散,最後連燈火亮光全部消失,一葉扁舟深入黑水灣。全世界只剩下漆黑無邊的水,漂浮不定的霧和兩位沉默不語的夥伴,“還有多遠?”她問。

“別說話。”船夫雖然年邁,身體卻有力量,聲音也極兇悍。他的面容讓珊莎覺得奇怪地熟悉,但說不上為什麽。

“不遠了,”唐托斯爵士雙手執起她的手,輕輕揉搓,“您的朋友在那邊等您。”

“別說話!”船夫咆哮,“聲音會制造波紋,小醜爵士。”

珊莎有些發窘,不由得咬緊嘴唇,陷入沉默中。劃,劃,劃。

當東方的天空映出第一道曙光,蒙蒙發亮時,珊莎終於在黑暗中發現一個幽靈般的形體:似乎是艘商船,帆已收起,只靠一列木槳保持低速運動。靠近之後,她看見船首像乃是頭戴金冠、吹奏海貝巨號角的男性人魚。霧中一聲號令,商船便朝小舟駛來。

大船駛攏後,沿欄放下一道繩梯,船夫扔開撐篙,扶珊莎登上去:“去吧,上,孩子,有我在後面。”珊莎感謝他的幫助,對方卻只咕噥了一聲。爬繩梯總比爬懸崖容易,在她之後,這位叫奧斯威爾的船夫也登上大船,唐托斯爵士卻沒跟來。

兩名船員把她扶上甲板,珊莎有些發抖。“她著了涼,”某人評論,並把自己的鬥篷解下,披到她肩膀,“來,好點了麽,小姐?你好好歇息,一切都沒事,你安全了。”

她記得這個聲音。可他在艾林谷啊,她心想。羅索·布倫爵士手執火把站在旁邊。

“培提爾大人,”小舟上的唐托斯喊,“我得趕緊回去,以免遭到懷疑。”

培提爾·貝裏席單手憑欄:“你要我付清報酬,說好一萬金龍,沒記錯吧?”

“對,一萬金龍,”唐托斯用手背擦擦嘴巴,“這是您答應的數目,大人。”

“羅索爵士,給他。”

羅索·布倫將火把一揮,三個男人突然出現在船舷,舉起十字弓,依次發射。第一箭射中唐托斯的胸膛,正好穿過外套最左邊那頂王冠。其他兩箭分別刺入喉嚨與肚腹。如此突然,無論前騎士還是珊莎都來不及呼喊。之後,羅索·布倫將火把扔到屍體上,小舟迅猛燃燒,大船快速離開。

“你殺了他!”珊莎抓緊欄杆,扭頭狂嘔。莫非她逃離蘭尼斯特的魔掌,又進入另一個陷阱中?

“小姐,”小指頭輕聲說,“這種人不值得你傷心。他是一個酒鬼,一個廢人。”

“可他救了我!”

“不對,他為一萬金龍出賣了你。想想看,人們一定會把你的失蹤和喬佛裏之死聯系起來,金袍子將到處搜捕,太監立下賞格,而這唐托斯……你剛才也聽見他的話了,他要的是錢,誰知喝醉以後會不會再出賣你一次?一袋金龍買得一時安全,一支好箭可保一世平安,”他有些悲天憫人地笑笑,“其實他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照我吩咐,而我只有這個辦法來救你。當我知曉你在喬佛裏的比武會上救下他後,就認定他是最佳人選。”

珊莎覺得惡心:“他說他是我的佛羅理安。”

“還記得當初你評論父親的裁決後,我對你說過的話嗎?”

當時的情景歷歷在目。“你說:‘人生不比歌謠。有朝一日,你可能會大失所望。’”霎時,她眼中盈滿淚水,是為唐托斯·霍拉德爵士,為小喬,為提利昂,還是為自己,根本分不清。“莫非一切都是假的,從頭到尾,每個人、每件事都是謊話?”

“世上大部分人是如此,除了你我之間,”他微微一笑,“‘如果你想回家,今晚請到神木林。’”

“那張羊皮紙……你……?”

“只有神木林裏才能成功,紅堡其他地方都逃不過太監手下小小鳥的監視……我管他們叫小老鼠。神木林裏沒有墻壁,只有樹木,沒有頂蓋,唯有天空。樹根、泥土和巖石代替了地板,老鼠無處躲藏。老鼠需要潛行,否則就會人人喊打。”培提爾公爵挽起她的手,“讓我帶你回房吧。我知道,你走了很長的路,身子疲累,需要休息。”

小舟已成遠方的一點花火輕煙,消失在破曉的無垠汪洋中。她無法回頭,只能向前走。“我很累。”她承認。

他帶她走下甲板,一邊道:“給我講講婚宴的事。虧得太後陛下精心籌劃,歌手、雜耍藝人、跳舞的熊……你的小丈夫喜歡我準備的馬戲侏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