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恩(第2/6頁)

吊籠猛地停住,瓊恩搖搖擺擺地走下地面,然後“哢嗒”一聲松開長爪劍鞘的搭扣。城門在左邊幾碼之外,仍被龜盾的殘骸堵塞,一頭長毛象的屍體在裏面腐爛。這裏還有其他屍體,散布在碎木桶、凝固瀝青和燒焦的草地之間,被長城的陰影所遮蓋。瓊恩向野人營地走去,不想在此逗留,途經一個巨人的屍體,他的腦袋被石頭砸碎,一只烏鴉正從碎裂的頭骨當中一點點啄出腦漿。經過時,烏鴉擡頭看他。“雪諾,”它朝他嘶叫,“雪諾,雪諾。”然後展翅飛走。

出發沒多久,野人營地裏出現了一個騎者,迎面而來。他不知曼斯會不會親自來中間地帶談判。那樣下手比較容易些,盡管還是很難。隨著距離拉近,瓊恩發現對方又粗又矮,手臂上的金箍閃閃發光,寬闊的胸前散著一把雪白胡子。

“哈!”相遇之後,托蒙德大喊,“烏鴉瓊恩·雪諾。我還怕再也見不到你了。”

“我以為你什麽都不怕,托蒙德。”

這話讓野人咧嘴而笑。“說得好,孩子。我看到你的鬥篷是黑色,曼斯大概不喜歡。如果你又來投奔,最好現在就爬回長城上去。”

“他們派我來跟塞外之王談判。”

“談判?”托蒙德哈哈大笑,“好極了。哈!曼斯想談判,那是沒錯,但難說想跟你談!”

“他們派我來。”

“我明白。跟我走吧。你要騎馬嗎?”

“我可以走。”

“你們打得頑強。”托蒙德撥轉馬頭,朝向野人營地,“你和你的弟兄都很棒,我必須承認。我們死了兩百多人,外加一打巨人。瑪格親自攻進城門,卻沒有出來。”

“他死在一位名叫唐納·諾伊的勇士劍下。”

“是嗎?這唐納·諾伊是個大領主嘍?是個穿鐵衣服、閃閃發光的騎士?”

“他是個鐵匠,只有一只手。”

“一只手的鐵匠殺了‘強壯的瑪格’?哈!那一定是場值得紀念的戰鬥,曼斯會為它譜一首歌,等著瞧吧。”托蒙德從馬鞍上取下一個水袋,拔出塞子。“這能讓我們暖和些。為唐納·諾伊,為‘強壯的瑪格’。”他喝了一大口,然後遞給瓊恩。

“為唐納·諾伊,為‘強壯的瑪格’。”袋內裝滿蜜酒,極烈的蜜酒,令瓊恩眼睛水汪汪的,胸中如有條條火蛇盤踞。但在冰牢裏待過,又於寒風中乘吊籠下來,熱浪顯然很是受用。

托蒙德拿回袋子,又喝下一大口,然後擦擦嘴。“瑟恩的馬格拿發誓會賺開城門,讓我們高歌踏步著通過。他說自己能摧毀長城的防禦。”

“他的確摧毀了長城的一部分,”瓊恩說,“掉下來砸在他頭上。”

“哈!”托蒙德說,“是啊,我從不覺得斯迪管用。一個沒胡子、沒頭發、沒耳朵的人,打起架來都沒法抓牢。”他騎馬緩行,好讓瓊恩一瘸一拐地跟上。“腿怎麽了?”

“箭傷。我想是耶哥蕊特射的。”

“這就是女人。頭一天能親吻你,第二天也能用箭插滿你全身。”

“她死了。”

“是嗎?”托蒙德悲哀地搖搖頭,“真浪費。如果年輕十歲,我會自己去偷她。她那頭發,唉,最熱烈的火最快燃盡,”他提起蜜酒袋子,“為耶哥蕊特,為火吻而生!”他喝下一大口。

“為耶哥蕊特,為火吻而生。”托蒙德將袋子遞回時,瓊恩重復。他喝下更大一口。

“是你殺了她?”

“是我的弟兄。”瓊恩一直不知下手的是誰,也希望自己永遠不要知道。

“你們這幫該死的烏鴉。”奇怪的是,托蒙德的聲音雖粗啞,卻相當溫暖,“那個‘長矛’偷了我女兒。蒙妲,我嬌小的秋蘋果。他直接將她從我帳篷裏偷走,當時她四個兄弟都在。托雷格從頭到尾一直在睡,大蠢蛋,還有托溫德……是啊,‘馴服的托溫德’,這說明了一切,對吧?但後來這些年輕人跟那小子打了一架。”

“蒙妲呢?”瓊恩問。

“她有我的血統,”托蒙德驕傲地宣稱,“她打裂了他的嘴唇,還咬下半個耳朵,我聽說他背上的抓痕多得穿不上衣服。然而她很喜歡他。為什麽不呢?你知道,他打仗不用長矛,從來不用。外號從哪兒來的呢?哈!”

即便此時此地,瓊恩也不由得發笑。耶哥蕊特很喜歡“長矛”裏克。他希望裏克能在托蒙德的蒙妲那裏找到快樂。總得有人在什麽地方找到快樂。

“你什麽都不懂,瓊恩·雪諾。”知道他的想法,耶哥蕊特一定會這樣說。我快死了,他心想,至少這點我懂。“凡人皆有一死,”她在回答,“男人女人,飛禽走獸都一樣。天上飛的、水裏遊的、地上跑的,統統逃不開。早死晚死並不重要,關鍵是怎麽死,瓊恩·雪諾。”說得輕巧,他心想,你攻城時戰死,我則要身為叛徒和兇手而亡。我的死也不會幹凈利落,除非命喪曼斯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