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2/5頁)

她放下茶杯,用木雕發釵固定好她彎彎曲曲的盤發。達烏德和她在許多方面都大相徑庭,常年來,他一直取笑她這種蘇共和國東部過於繁復的發型。幾年前,他曾經建議她把頭發剪了,就像他們蘇共和國西部膚色紅黑的鄉村婦女一樣。想起這些,她仍然非常不愉快。

她丈夫默默地來到她身邊將手撫上她的後背。她感到他修長有力的指尖傳來的力量。她不止一次地感謝真主,迥異的一個人居然會成為她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莉塔茲聽到樓梯上傳來動靜。她轉過身,看到阿杜拉正氣喘籲籲地朝他們走來。達烏德松開手,上前擁住他們的朋友。她一直沒有從阿杜拉陰翳的眼中看出多少痛苦,直到她聽見他說話的聲音不同於以往——那是一個虛弱的人發出的微小聲音。

“我的家。達烏德,我的家。它……它……”

他的聲音消失了,眼中閃著淚光,寬闊的肩膀也耷拉下來。看到阿杜拉這樣,莉塔茲很難受——他並不是輕易就動搖的人。她的丈夫松開雙臂,搖著食屍鬼獵人的肩膀。

“聽我說。看著我,阿杜拉!真主是最仁慈的,你聽見我說的嗎?修繕房屋需要時間和金錢,但六個月後一切就會恢復原樣,只是少了一些舊書和古卷軸罷了。”

阿杜拉咽下一口唾沫,搖搖頭。“六個月後。也許那時候我已經變成一具獻祭給真主的雙眼血紅的屍體了。”

他們的主要傷員還在沉睡,莉塔茲和達烏德開始為阿杜拉治療瘀傷以及肋骨的挫傷。他們的朋友失神地坐著,不時因為疼痛而抽搐,但始終一言不發。接著他在客廳角落的一堆軟墊上打起呼嚕,陷入熟睡。接著,在阿杜拉那位眼神銳利的年輕助手的密切警備下,莉塔茲和達烏德也入睡了。

幾小時後,他們醒來了,莉塔茲又沏了一些茶,阿杜拉向她表達了謝意,就像她救了他母親一般。經過一番休息,他不像之前那麽心灰意冷了,為糟糕的現狀做計劃顯然給了他一些動力。

“那個自稱牟・阿瓦的豺狼一般的東西,還有他神秘的‘神聖之友’——我們必須阻止他們。一定有一個超級強大的食屍鬼制造者。我很擔心我們的城市。”阿杜拉說。他吸了一大口茶,接著擦掉了胡子上沾上的茶水。

是你的城市,我的朋友,不是我們的。莉塔茲心中隱隱抗拒著這個說法。她已經在達姆薩瓦城居住了幾十年,也愛上了這個城市,但隨著年紀的增長,她越來越想回到蘇共和國。這個城市給了她富有意義的工作和最為激動人心的經歷。但同樣在這個肮臟的城市裏,她的孩子死去了。也是這個過於喧囂的城市讓她的丈夫比他實際年齡顯得更加蒼老。如果不能再看一眼自己的故鄉——她是不會為了拯救這個地方而犧牲性命的。

當然,她並沒有說出口。她自顧自地坐著,達烏德開口了:“只要能幫上忙的,無須客氣,我的兄弟。不管你要面對的是什麽,我們都一起面對。”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裏,他們只是無聲地喝著茶。接著達烏德臉上露出了堅毅的微笑,他指著阿杜拉說:“你知道,即便遭遇著這樣的危險,你仍然應該感謝仁慈的真主。感謝他讓我們不過兩墻之隔。感謝他讓我們連夜回到家裏而不是次日清晨。感謝他讓我們步行回家時看到你房子冒出的濃煙。”

聽到“房子”這個詞,阿杜拉嘆了口氣,眼睛又濕潤了。他對莉塔茲的茶再次表達了感謝,便站起身,可憐兮兮地走出了大門。

達烏德嘟噥著站了起來,跟上阿杜拉的腳步。莉塔茲聽見兩個男人慢慢地走遠,以普通男人之間慣有的方式聊著天。

莉塔茲把傷感的思緒拂到一邊,去查看了一下紮米亞的情況。女孩緊咬的牙關已經松開,睡眠也變得安穩。現在應該給她用第二種藥了。莉塔茲把一個裝滿各種草藥的小壺放到爐子上。

幾分鐘後藥湯沸騰了,蒸幹後留下了黏稠的殘留物。她解下女孩的繃帶,又一次清洗了她的傷口。然後她用一把木制小勺從壺裏舀出仍然溫熱的藥泥。她看著藥泥吸收了女孩傷口的疼痛,魔術般地燃盡。縷縷青煙在空氣中繚繞,留下了漸漸痊愈的皮肉。莉塔茲用另一只手按壓著女孩手掌上的穴位。

就像觸電了一般,紮米亞坐起來發出了一聲尖叫,直到氣息用盡。然後她深吸一口氣又開始了叫喊。莉塔茲對她的鄰居感到很抱歉,不過他們大概也已經習慣了她治療的病人因疼痛而發出的喊聲。

拉希德從躺著的墊子上跳起身來。“伯母!怎……怎麽了?”他的眼裏還殘留著睡意,一邊伸手去拿刀。

“回去睡吧,拉希德。沒什麽事——那聲喊叫可是個好消息,證明了那女孩的靈魂仍然很強韌。”莉塔茲說話時,紮米亞又躺了回去,再一次陷入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