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35年12月9日

今天早上迪格維德先生來看我了。他敲了敲門,等待我的回應,然後不得不低著頭走進來,因為迪格維德先生長得又高又瘦,而我們應急住所的門廊卻比原來家裏的要矮得多,他不僅謝頂,雙眼略有些外凸,眼瞼上的靜脈也清晰可見。他在這裏走動時不得不俯著身子的樣子,讓他顯得更有些狼狽,讓人感覺他在這裏就像是一條離了水的魚。早在我出生以前,他就已經是父親的男仆了,至少從肯威家在倫敦定居時就是了,就像我們所有人一樣,或者說,他甚至有可能比我們所有人都更像是個住在安妮女王廣場的人。內疚感更加深了他的痛苦——他悔恨的是襲擊發生的那個晚上他並不在家,那天他到赫裏福德郡處理家族事務去了,他和我們的車夫在襲擊次日早上才回來。

“我希望您能寬宏大量地原諒我,海瑟姆少爺。”幾天後他對我說,臉色蒼白又憔悴。

“當然,迪格維德。”我說,卻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麽,直呼他的姓一直讓我覺得不自在,這個姓氏從我嘴裏說出來總覺得不對勁。所以我能做的就是加上一句“謝謝你”。

今天早上,他枯槁的臉上帶著同樣嚴肅的表情,而且我敢說,不管他帶來的是什麽消息,一定都是個壞消息。

“海瑟姆少爺,”他站在我面前開口道。

“有什麽事嗎……迪格維德?”

“我非常遺憾,海瑟姆少爺,這裏有份來自安妮女王廣場的消息,是巴雷特家的消息。他們明確表示,巴雷特家不歡迎任何肯威家族的成員參加年輕的托馬斯少爺的葬禮儀式。他們還恭敬地提出要求,希望兩家之間最好不要再有任何來往。”

“謝謝你,迪格維德。”我說,看著他急促而悲傷地鞠了一躬,然後他低頭避開低矮的門楣離開了。

我在那裏站了一會兒,茫然地盯著他原來站著的地方,直到貝蒂回來幫我換下葬禮套裝,換上我平時穿的衣服。

幾周前的一個下午,我待在仆人們住的地方,正在一條從仆人下房通往陳列室厚重閂門的短走廊裏玩耍。家裏的貴重物品都存放在陳列室裏:只有在母親和父親招待客人時才難得有機會重見天日的銀器、家族的傳家寶、母親的珠寶,還有一些父親認為極具價值的書——無可替代的孤本書籍。他一直把陳列室的鑰匙帶在身上,掛在腰帶上配的一個鑰匙環裏,我只見過他把鑰匙委托給迪格維德先生,而且時間還很短。

我很喜歡在這條走廊附近玩耍,因為很少會有人來這個地方,這就意味著女傭們從來不會打擾我,她們總是叫我離開臟地板,免得我把褲子磨出洞來;又或者是其他好心的傭人們來打擾我,他們會和我進行禮貌的談話,並且強迫我回答關於我所受的教育,或者是根本不存在的朋友的問題;甚至有可能是母親或者父親會來打擾我,他們會叫我離開臟地板,免得我把褲子磨出洞來,然後再接著強迫我回答關於我所受的教育,或者是我根本不存在的朋友的問題。又或者,比以上所有情況都更糟的是,珍妮會來打擾我,她會嘲笑我玩的任何遊戲,如果我玩的是玩具兵的話,她就會惡意地把每一個錫兵都踢倒。

仆人下房與陳列室之間的過道,是安妮女王廣場上少數幾個我真正有希望避開這些事情的地方之一,所以當我不想被人打擾的時候,我就會去那條過道。

除了這一次,我正要部署我的部隊的時候,一張新面孔出現了,是伯奇先生走進了過道。走廊的石質地板上放著一盞我帶來的提燈,隨著過道門打開帶起的氣流,燭火也閃爍跳躍起來。從我在地板上的位置,我看到了他禮服大衣的下擺和手杖尖,隨著我的視線上移,我意識到他也在低頭看著我,我不知道他的手杖裏是不是也藏著一柄劍,它會不會也像我父親的手杖一樣發出咯咯的響聲。

“海瑟姆少爺,我衷心期望著能在這裏找到你。”他微笑著說,“我想知道,你現在忙嗎?”

我匆忙站起身來。“我只是在玩,先生。”我迅速說道,“有什麽不對的嗎?”

“哦,沒什麽,”他笑起來,“實際上,我最不想做的事,就是打擾你的遊戲時間,不過我確實有些事想和你討論一下。”

“當然可以,”我點點頭說道,一想到這可能是關於我數學能力的另一輪問題,我的心就開始往下沉。是的,我喜歡數學。是的,我喜歡寫作。是的,我希望有一天我能像我父親一樣聰明。是的,我希望有一天我能接替他繼承家族的產業。

但伯奇先生只是揮了揮手,示意我回到我的遊戲裏,他甚至把手杖放在一邊,為了能蹲在我旁邊,他還提起了褲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