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35年12月10日

雖然今日我們埋葬了父親,但今天早晨我醒來時想到的第一件事,卻與他和他的葬禮均無關系,我想到的是安妮女王廣場家裏的陳列室。

他們沒有試著闖入陳列室。父親雇了兩個士兵,就因為他擔心有人會來搶劫,可那些襲擊者甚至都沒費心去嘗試打劫陳列室,而是直奔樓上去了。

因為他們在尋找珍妮,這就是原因。那麽殺死父親呢?這也是在他們計劃之中的嗎?

這就是我在冰冷的房間裏醒來時想到的——這沒什麽不尋常的,這裏就應該有這麽冷。事實上,這事平常極了。只是今天房間裏格外的冷。那種讓你牙齒打戰、深入骨髓的冷。我望向壁爐,疑惑爐火為何沒有散發出更多的熱量,卻看見壁爐並沒有點燃,灰白的爐柵裏滿是灰燼。

我爬下床走到窗前,窗戶內側已經結了一層厚厚的冰,我無法看清外面的樣子。寒冷讓我喘息起來,我穿好衣服離開了房間,隨即又為房子裏竟然如此安靜感到驚訝。我囁手囁腳地走下樓梯,找到貝蒂的房間,輕輕敲了敲門,隨後又稍微敲重了些。她沒有回應,我站在那兒盤算著該怎麽辦,我對她有些擔心,這讓我心裏覺得不安。可她依然沒有回應,於是我跪在地上,從鑰匙孔望進去,同時祈禱我不會看到什麽不該看到的東西。

她睡在房間裏兩張床的其中一張上面,另一張床上是空的,而且收拾得很整潔,雖然床腳那裏放著一雙似乎是男式的靴子,鞋跟上還帶著一條銀邊。我把目光轉回貝蒂,就這樣看了一會兒,我看著蓋在她身上的毯子不斷起伏,隨後決定讓她再睡一會兒,於是我又直起了身子。

我緩步走進廚房,瑟爾太太在我來之前不久剛開始忙活,她用略有些不滿的眼神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然後又繼續在案板上工作起來。我和瑟爾太太之間並沒有什麽過節,只是瑟爾太太對所有人都是一副懷疑的態度,那場襲擊之後她更是變本加厲了。

“她不是天性寬容的人,”貝蒂某天下午曾對我說。這是襲擊之後發生的另一個變化:貝蒂變得坦率多了,她現在不時會暗示出她自己真正的想法。我從來都沒意識到她和瑟爾太太會意見不一致,比如說,我根本不知道貝蒂竟然對伯奇先生懷有猜疑。她的想法是:“我不明白為什麽他在代表肯威家做決定。”她昨天陰沉著臉低語道,“他又不是這家裏的一員。我懷疑他永遠都不會是。”

不知怎的,在了解到貝蒂並不怎麽器重瑟爾太太之後,這位管家在我眼裏也變得不那麽可怕了,要在以前,像是不打招呼就溜進廚房要東西吃這種事,我大概會三思而後行,可現在我已經沒有這種顧慮了。

“早上好,瑟爾太太。”我說。

她微微屈膝向我行了一禮。廚房裏只有她一個人,顯得有點冷清。在安妮女王廣場的時候,瑟爾太太至少有三個助手,更別提在廚房那兩扇大對開門之間進進出出的各色仆人了。但那是襲擊發生之前的事了,那時候我們家的仆人配備齊全,也沒有發生像是持劍的面具歹徒入侵這種把用人們都嚇跑的事。大多數用人從襲擊的次日就再沒回來。

現在家裏就只剩下瑟爾太太、貝蒂、迪格維德先生、一個叫艾米麗的侍女,還有母親的貼身女仆戴維小姐。他們是服侍肯威家族的最後幾位用人了。或者,我該說他們是服侍肯威家族幸存者的最後幾位了。因為現在肯威家就只剩我和母親了。

我帶著一塊用布裹著的蛋糕離開了廚房,瑟爾太太遞給我蛋糕的時候,臉上的表情有些陰沉,毫無疑問,對於我這麽早就在屋子裏閑逛,而且還在她沒做完早餐就跑來要東西吃,她肯定覺得不滿。我喜歡瑟爾太太,而且那個可怕的夜晚之後,她是少數幾個還留在我們身邊的仆人之一,為此我對她更加欣賞。但即便如此,眼下我還有其他的事情要操心。父親的葬禮。當然,還有母親。

我已經走進門廳,凝視著前門內側,不知不覺間,我打開了大門,然後不假思索地——至少我沒想太多——走上了門外的台階,走進了冰霜滿天的世界裏。

“那麽,這麽冷的大清早,你究竟是打算要做什麽呢,海瑟姆少爺?”

一輛馬車剛剛停在屋子外面,出現在車窗邊的人正是伯奇先生。他戴的帽子比平時厚實一些,脖子上的圍巾蓋過了鼻子,乍一看上去,他就像是個攔路打劫的強盜。

“只是隨便看看。”我站在台階上說。

他拉低了圍巾,試著露出微笑,但在微笑綻放之前,他的眼神閃爍起來,就像火堆裏漸漸破碎、漸漸冷卻的灰燼,縱然努力,卻也無法再釋放出熱量,那神情中蘊藏的焦慮與疲憊,就和他開口說話時的聲音一樣。“我想也許我知道你在找什麽,海瑟姆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