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35年12月9日(第4/6頁)

如果說我當時是在預計著房子裏有誰會大叫一聲的話,那麽這個預期並沒有成真。相反,我走到圍墻邊,開始飛快地順著墻朝那道門跑去。我仍然打著哆嗦,但隨著情緒變得越來越興奮,我突然很想知道湯姆會不會帶些食物來做宵夜:像火腿、蛋糕還有餅幹。哦,再來點熱甜酒就最好了……

一只狗開始吠叫起來。那是薩奇的聲音,他是父親的愛爾蘭獵犬,聲音是從薩奇在馬廄裏的狗舍傳來的。叫聲讓我停下了腳步,我蹲到一棵樹枝光禿禿低垂的柳樹下面,直到叫聲像開始時一樣突兀地停止。當然,後來我明白了叫聲為什麽會這樣戛然而止。但我當時並沒有多想,因為我根本沒有理由猜到薩奇會被入侵者割開喉嚨。現在我們認為是有五個人一起帶著匕首刀劍悄悄闖進了我們家。這五個人直奔宅邸,而我當時在院子裏,對此毫不知情。

可我又怎麽會知道?我是個滿腦子都是冒險和匹夫之勇的傻小子,更別提關於火腿和蛋糕的念頭了,於是我繼續沿著圍墻跑過去,直到我抵達了那道門。

門是開著的。

我究竟是期待著什麽呢?我猜,我預想中的門應該是關著的,而湯姆就在門的另一邊。也許我們倆其中之一會翻過圍墻。也許我們打算隔著門互相傳傳閑話。可我現在只知道門已經開了,於是我開始感覺事情有點不對勁,至少我已經意識到從臥室窗口看到的那個信號可能並不是發給我的。

“湯姆?”我低聲喚道。

什麽聲音都沒有。整個夜晚萬籟俱寂:沒有鳥叫,沒有動物的聲音,什麽都沒有。我現在緊張起來,正準備轉身離開,回家去,回到我安全又溫暖的床上,這時我看見了某種東西——那是一只腳。我慢慢在門外走遠了一些,過道沐浴在灰白的月光下,所有東西都蒙上了一層柔和,又有點臟兮兮的黯淡光芒——包括一個四肢攤開,倒在地上的男孩軀體。

他半坐半躺著,身體靠著墻,衣服穿得和我幾乎一樣,一條褲子,一件睡衣,只是他沒有把睡衣塞進腰帶裏,結果睡衣纏在了他的腿上,而他的雙腿正以一種奇怪、不自然的角度,擺在過道堅硬,又坑坑窪窪的泥地上。

那是湯姆,當然。湯姆那雙已經毫無生氣的眼睛從帽檐下方看著我,他的帽子歪斜的戴在頭上,雙眼已經什麽都看不到了;從湯姆咽喉上深深的傷口裏流出的血液浸透了他的前胸,月光照在血跡上閃閃發亮。

我的牙齒開始打戰。我聽到一聲嗚咽,然後意識到那是我自己的聲音。成百上千個驚惶的想法湧入了我的腦海。

接下來的事情發生得太快,我甚至已經無法記清它們的確切順序了,不過我想應該是從玻璃破碎的聲音和從房子裏傳來的一聲尖叫開始的。

快跑。

承認這一點讓我很是慚愧,當時我腦海裏擠滿的那些聲音、那些念頭,全都在一起呼喊著這同一個詞。

快跑。

於是我服從了它們。我奔跑起來。但並沒有朝著它們想讓我去的方向。我究竟是像父親教導過的那樣聽從了自己的本能,還是無視了它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雖然全身上下每一寸神經似乎都想讓我盡快逃走,逃離我已知最可怕的危險,但事實上我卻正向著危險奔去。

我跑過馬廄,沖進廚房,幾乎沒有停步去確認大門已經洞開的事實。在沿著仆人下房的某個地方,我聽見了更多的尖叫聲,還看見了廚房地板上的血跡。我穿過房門朝樓梯走去,不料卻看到了另一具屍體。那是其中一位士兵。他捂著腹部倒在走廊裏,眼皮瘋狂地顫動,當他滑落到地板上死去時,嘴裏流出了一絲鮮血。

我跨過屍體跑向樓梯,心裏唯一的想法就是趕到父母身邊。門廊裏一片漆黑,卻滿是尖叫聲和奔跑的腳步聲,門廊裏還騰起了第一縷煙霧。我試著確定自己的位置。這時從上方又傳來一聲尖叫,我擡眼看見陽台上有晃動的人影,而且還看見一位襲擊者手中有鋼鐵的寒光一閃而過。在平台上擋住他的是父親的一位仆從,但飛速閃過的光亮讓我沒能看清那可憐男孩的命運。相反,我聽見,並且通過雙腳感覺到他的屍體從陽台摔落在了不遠處的木頭地板上。殺害他的行刺者發出一聲勝利的嚎叫,我能聽見他沿著平台向內深入時奔跑的腳步聲——他在向臥室奔去。

“母親!”我大喊道,就在我跑上樓梯的同時,我看見父母的房門被推開了,父親猛沖出來同那個入侵者交手。他穿著長褲,背帶扣過赤裸的肩膀,他沒有束發,頭發隨意地披散著。他一手拿著提燈,另一只手握著劍。

“海瑟姆!”我跑上樓梯頂時父親喊道。入侵者站在我倆之間的平台上。那個人停下腳步,轉身看著我,借著父親手中提燈的光亮,我才第一次真正看清他的容貌。他身著長褲,套著一件皮甲背心,還戴著一張小巧的半臉面具,像是那種戴著參加化裝舞會的面具。接著他改變了方向。他不再上前攻擊父親,而是獰笑著回身,沿著平台向我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