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53年6月25日

白日裏的科西嘉島酷熱難耐,但夜裏卻溫度驟降。其實並沒降太多——還不至於讓人凍僵——但足夠讓不蓋毯子躺在布滿巖石的山坡上的人感到不適。

盡管天氣很冷,但眼下有更緊要的事情需要我去注意,比如一小隊正在上山的熱那亞士兵,其實我更想說是在偷偷摸摸地上山。

我很想這麽說,但我不能。

在山頂的一個大台地上有一座農場。過去兩日我都一直在觀察這裏,我的望遠鏡將這棟大屋和一串小倉庫,以及外屋的門窗都梭巡了個通透,將進出人員都做了記錄:叛軍是帶著補給來的,當然離開的時候也帶著它們;第一天,他們中的一小撮人——我數了數有八個——離開房屋去做什麽事,待到他們返回時,我才意識到他們是去發動襲擊的:這些科西嘉叛軍,正打算對抗他們的熱那亞主人。當他們返回時只剩下六個人,那六個人都看起來筋疲力盡且渾身是血,然而無需言語或動作,我已看到他們身上籠罩著的勝利的光環。

婦女們不久後就帶著補給陸續出現,然後他們一直慶祝勝利直到深夜。這天清晨,更多的叛軍到來,帶著裹在毛毯裏的滑膛槍。他們看起來似乎都裝備精良且後援充足;難怪熱那亞人想要將這座要塞從地圖上除去。

我花了兩天時間在這座山上打轉,就為了不被他們發現。這裏的地勢多巖石,我一直注意著保持著與大屋的安全距離。第二日清晨,山上出現了另一個人,另一個觀察者。跟我不同的是,他一直待在同樣的位置,藏身於露出地面的巖層間,躲在灌木和奇跡般生長在這幹枯山坡上、枝幹嶙峋的樹木之中。

盧西奧是我的目標的名字,叛軍將他藏匿在自己人之中。我不知道他們是否也是刺客的盟友,不過其實也無關緊要;他是我要找的人;一個二十一歲的男孩,解開折磨了可憐的雷金納德六年的謎團的關鍵。男孩生得一張不討喜的面孔,在我觀察農舍的時候我能看到他齊肩的長發,他幫忙搬運一桶桶的水,喂食家畜,昨天,我還看到他扭斷了一只雞的脖子。

所以他之前就在這裏:我對此十分確定。這樣很好。但這也帶來一些問題。首先,他有一個護衛。一個決不離他太遠的男人,穿著帶兜帽的刺客長袍;當盧西奧打水或是在喂雞的時候,他的視線會時不時掃向山坡。他的手腕上有把劍,而且他右手的手指會不時伸縮。他佩戴著著名的刺客袖劍嗎?我尤為好奇。毫無疑問答案是肯定的。我必須得防著他,這點毋庸置疑;更別提還有那些駐紮在農場上的叛軍。他們這群人似乎說不清的糾結復雜。

還有另一件事情需要考慮:他們明顯是很快就要離開了。也許他們只是將農場作為襲擊時的臨時後方基地;也許他們知道很快熱那亞軍便會搜捕他們並過來尋仇。不管是哪種可能,他們已經將補給移到了谷倉,毫無疑問是要將它們用貨車一並帶走。我猜他們打算次日離開。

看來我的選擇就是夜襲了。而且必須是今晚。這天早上我終於確定了盧西奧睡覺的地方:他跟那名刺客以及至少六名叛軍共用一間中等大小的外屋房間。當他們進屋的時候他們會說一句暗語,我用望遠鏡讀到了那句暗語:我們在黑暗中奮鬥,只為侍奉光明。

所以——這是一個需要深思熟慮的行動,但就在我打算離開山坡去策劃我的計劃時,我看到了另一個人。

然後我改變了我的計劃。我悄悄接近他,最後確定他的身份是一名熱那亞士兵。如果我沒猜錯,他是那些即將前來攻占據點的部隊的先遣查探偵查;大部隊應該隨後就到——但何時會到呢?

很快,我猜,或許還會更快。他們應該是想對前幾日的襲擊展開迅速的報復行動。不止如此,還想讓人們看到他們對叛軍的反應有多迅速。那麽,一切就是今晚了。

所以我放過了他。我讓他繼續起他的監視,而我並沒離開,依舊待在了山坡上思索起了不同的計劃。我的新計劃裏打算將熱那亞軍拉下水。

這名偵察兵是個好手。他一直待在視線不可及的地方,當夜幕降臨後,再悄然無聲地撤退回了山中。我想知道他回到了哪裏,是他身後的部隊裏嗎?

離得不遠;大概一個鐘頭或者再久一點,我開始注意山腳下的動靜,有一瞬間我甚至聽到了意大利語的低聲咒罵。我現在所處的位置是半山腰,我意識到他們應該很快就會行進,所以我朝著高地和家畜圍欄的柵欄處靠近了一些,大約五十碼開外,我看到了其中一名哨兵。昨晚,他們總共有五個人負責看守,分散在整個農場的四周。今晚,他們肯定會增加守衛的數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