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 濱路含情訴憂苦 額藏告奸還主家(第2/5頁)

卻說信乃進了臥室,一心等待天明而並沒有入睡。自己思前想後,只身一人並沒有什麽牽掛,但是遠離父母的墳墓和久住的家鄉,卻不免有些留戀。而有同樣心情的濱路,則悄悄走出臥室,想對未婚的丈夫訴訴衷腸。聽到裏間父母鼾聲,知道不會醒了,這才躡手躡腳地跨過門檻,腿哆哆嗦嗦地靠近丈夫的枕邊,想到漂泊不定的浮世人生,不勝悲傷和憤恨。信乃見有人來,拿起刀來迅速起身,問:“是誰?”心想定是歹人,看我睡著了前來行刺,不能粗心大意。便拿起燈,借著燈火仔細一看,卻是濱路。想不到是她趴在蚊帳的後邊,低聲抽泣。為了不使別人聽著,她強烈控制著內心的痛苦。雖然他是不畏強敵的男子漢大丈夫,但心裏也很難過,鎮定一下後從蚊帳裏出來,解開吊蚊帳的繩,整理一下被褥說:“濱路你有何要緊的事,更闌夜靜到這裏來?不知道諺語有雲:‘瓜田不納履,李下不正冠’嗎?”她受到這樣的責備,似乎很氣憤,擦擦淚擡起頭來說:“為何而來?你說得多麽輕松,好似陌路人。你我這對可憐的夫妻只是徒有其名,你這樣說我並不怪你,但不要忘記我們是由父母親口許婚的夫妻。平素怎麽都可以,今宵將是永別,告訴我一聲,對你來說也並非恥辱之事。你竟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就走,連一句話都不說,未免太無情、太狠心了!”她這樣抱怨著。信乃聽了,不覺嘆息說:“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因置身於嫌忌之中,故不便開口告訴你,你的真誠我是知道的。我的心你也該知道,此去滸我僅一百二十余裏,往返只需三四天,請你等我回來。”信乃不得不這樣騙她。濱路擦著眼淚說:“你在說謊。一旦走出去,焉能再回來。籠鳥慕雲天,是戀念其友,大丈夫遠離故鄉,是想得高官厚祿。況且我這兩位父母愛憎無常,嫌你家境貧寒,大約此次打發你走是並不希望你再回來的。走的人也不願留在這裏。因此一旦離去,歸期難蔔,今宵豈不是永別嗎?我的父母有四位,這你大概是知道的。然而現在的父母不告訴我,我只是稍有耳聞。聽說我的生父是煉馬的家臣,還有同胞兄弟,但不知其姓名。我雖然不能將養育之恩化為烏有,但生育之恩高於養育之恩。人怎能忘記生身父母呢?雖想知道父母的情況,怎奈我是女流之輩,又不可告訴別人,只得一個人苦苦思念。在不眠之夜,我祈禱神靈,但願能在夢裏相見。這樣年復一年,十分痛苦。不料去年四月,聽說豐島和煉馬兩家已經滅亡,其家的臣仆也都遇難,這個消息非同小可,心想我的父親和同胞一定逃脫不了,所以非常悲傷,更使我淚灑胸襟。這些事情不能對現在的父母講,想無論如何也要告訴你,或許你能設法幫助我知道父親和同胞兄弟之名,以吊唁他們的亡靈。我想,對自己終身相伴的丈夫,又何必隱瞞,便總想找個機會,但是人多嘴雜,看得又緊。有一次剛剛接近你,就被母親盯上,只得慌忙退去。這是去年七月間的事。從那以後,雖然小河的河道被堵塞,但流水未斷,我的心是永遠屬於你的。每天早晚都為你祈禱,希望你平安無恙,早日發跡,得到榮華富貴。狠心也該有個限度,拋棄妻子對得起你姑母嗎?你如果能有我對你愛戀的百分之一,你也該說由於種種緣故,歸期難定,跟我一起私奔吧。我們是夫妻,誰能譏笑你是奸夫拐騙?你真太冷酷無情了。女人的愛情是割不斷的,與其讓人家拂袖拋棄而依戀死去,還不如你親自給我一刀,也好百年後在九泉之下等著你。”她情切切、意綿綿地悲痛難禁,飲泣吞聲化作千行淚,沾濕了衣袖。信乃唯恐聲音外傳,深感不安,有苦難言。對被潑了一瓢冷水的婚姻,在這裏他也不好解釋,只得愀然嗟嘆。於是把袖著的手放在膝上說:“啊,濱路!你的怨恨雖然不能說沒有道理,但又能奈何?我這次出走,是遵照姑母夫婦的指教,實際上是讓我遠離,以便為你招婿。當然我對你來說是夫而又非夫,這話你父母難以出口,但他們的用心,一猜就可以知曉。然而現在若為戀情所驅,帶你出走,則貽人口實,誰不說是淫奔?本不該留卻留下,是說的我;本不該去卻去了,不也是說的你麽?縱然暫時分別,如你我之心不變,總還會有團聚之時。趁著父母還沒醒,請快快回臥房吧!我留心為你打聽父親情況,會有辦法得知其存亡的。快快去吧!”說了她也不起來,搖搖頭說:“事到如今,我什麽也不怕,即使父母醒了到這來責備我,也有話對他們講。不聽到你答應我同你一起走,我死也不出去,你就殺了我吧!”她這樣的不達目的絕不罷休,雖是柔弱女子,意志卻堅定不移,坐在那裏一動不動。信乃實在沒了辦法,既怕人聽著,卻又厲聲說:“這樣說你還不明白嗎?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只要活著就有相會的機會,難道只有死才是真誠的愛嗎?偶得姑父母的應允,為了今後的前程也應上路。妨礙這件大事就不是我的妻子,而是前世的仇人。”受到這樣的斥責,濱路嗚咽地哭著說:“要達到我的心願,怎麽就成了你的仇人,也沒辦法讓你給我解釋清楚。但不管怎麽樣,如果只是因為我的話,我也就只好放棄這種念頭了。那就希望你一路平安,不畏烈日去到滸我,揚名聲,興家業。盼望到了冬天,北風由山上吹來,能聽到你的消息。在築波山的那邊君如健在,奴只是思念而已。但現在我的身體已越來越弱,倘若離開人世,從此永別,就指望將來重逢在九泉了。夫婦有二世緣分,望你切莫變心。”她說了些悲慘的話,表明了自己的心願,貌似聰明伶俐,而實是未經世故的少女的哀怨。信乃也心緒沮喪,無以安慰,只是點頭沒話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