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 濱路含情訴憂苦 額藏告奸還主家(第3/5頁)

這時已雄雞報曉,信乃唯恐她父母醒來,又催她快走,濱路才欲離去。

待天亮讓狐狸把你吃了,這個該死的雞,天沒亮就叫,意在打發情人。

這是愛情小說中的語言,說的是遠行的夫婦離別。真是雞不鳴天不亮,天不亮人不會醒,可恨的雞叫聲。

逢坂相見實恨少,關口難過莫奈何?

殘月當空迎頭照,人世無常枉蹉跎。

她口裏吟誦著想走出去。外面有人咳嗽,敲窗戶叫道:“雞已經叫了,還沒醒嗎?”窗外傳來額藏的聲音。信乃聽到呼喚,趕忙回答。額藏向廚房那邊退去。濱路趁機急忙走出來,眼睛哭腫了,在黑暗中回頭看去,淚眼模糊,好似霧罩狹山,身貼著紙壁哭著向臥室走去。真是悲傷莫過於生離死別。她是多麽少見的姑娘,雖然尚未蓋上鴛鴦衾,並枕連理枕,其情卻勝過百年夫妻。然而信乃並未因情牽而心動,很能順其情而做到男女有別。色界之迷津,對賢愚無異。愛河上有許多少年輩,一旦身臨其岸,則很少有不溺水者。然而這是一對義夫節婦,濱路的愛慕,樂而不淫;信乃的嗟嘆,悲而不傷。濱路之情,恰如其分,似信乃者更是少有的。

閑話休提。天方破曉,額藏急忙起床,生火擔水,做熟了飯後,勸信乃用飯,自己也一同吃過,便開始整理行裝。這時,奴婢們也多半起來了。信乃和額藏均已整理齊備,等待主人夫婦起床。晨鐘雖已敲過了六響,那對夫婦卻尚未從宿酒中醒來。信乃想趁著早晨涼爽趕快動身,可是如不簡單地辭行怎能上路?於是站在他們的臥房前高聲喚道:“還沒醒嗎?我現在就要出發,向您二位告辭了。我是信乃,您二位醒了嗎?”蟆六在夢中胡亂答道:“去吧!去吧!”信乃又高聲說:“姑母還沒醒嗎?信乃向您辭行了。”龜筱睡得迷迷糊糊地回答說:“去吧!去吧!”信乃聽了回答,轉身退到外邊。濱路怕別人看到淚臉,未能出來,把窗戶拉開個縫,眼睛看著他,默默地流淚。信乃和額藏開始動身,眾奴婢和背介等都急忙送出門去,依依話別,並預祝一路平安。霎時間一片嘈雜聲。

卻說蟆六和龜筱,昨日深夜酒醉睡去,日上高竿才起床走出來。問信乃怎樣了,聽到奴婢們告知,晨鐘六響便已起程,大吃一驚。夫妻倆面面相覷,心想是疏忽了,但卻毫無愧色,咋咋舌說:“那麽你等為何不告訴我們,信乃也太沒禮貌,頭一次出門都不辭辭行。”兩個人異口同聲地在抱怨。有人說:“他到您臥房去辭行,您答應說:‘去吧!’,原來那是說夢話呀!”一個人這樣一說,逗得眾人哄堂大笑。夫妻倆更加生氣地說:“你們這些人有什麽好笑的!總之,凡是信乃之事,你們都要好好伺候。他住的那裏要打掃三遍,往門口撒鹽凈宅了嗎?”他們發出切齒的坂東鄉音,咆哮如雷,又猶如一陣狂風和驚雀鈴的聲音,嚇得一群麻雀慌忙逃避。

只有濱路這天病了,沒有出臥房,心如死灰一般,飯也不想吃。可是父母卻認為,要是這個養老的女兒死了,眼看著許多寶山和發跡的階梯就沒了。吃藥、紮針地喋喋不休,不是發自內心的對女兒之愛,而是與權勢和利欲連在一起的假慈悲。竟有這樣的父母!他們的貪心真是太殘酷了。

時當文明十年,六月十八日清晨,犬冢信乃多年的宿願總算實現了。他帶著額藏赴下總的滸我禦所。這年信乃十九歲、額藏二十歲。兩位英雄志同道合,已結義宣誓:艱難相助,苦樂與共。雖在信義之鄉,而身在汙吏之家,所以為了避人耳目,二人假意不睦,額藏誹謗信乃,信乃看不起額藏,因此善使奸計的蟆六和多疑的龜筱也不懷疑額藏,讓他參與密謀。這次信乃去滸我而派他跟隨,他們也是有打算的。信乃能平安地度過這些年,是同額藏的幫助分不開的。這件事看似容易,實際甚難。哪怕一件小事稍有粗心大意,假相也就會從神色或言辭間泄露出來。在嫌忌中過了八九年,怎會不被人知曉。就算智術極高,如不是其信義鑒於神明,得到天佑,則焉能安然至今。額藏這些年,偷偷地借信乃之書,有時將經、史、兵書之類揣在懷內,有時藏在草筐底下,無論去野地或進山林,在旁邊無人之際,便閱讀背誦。不僅對文事如此,而且在伐木時拿著斧子練刀法,割草時拿著鐮刀練長刀之技。或用稻草人的假弓領悟射箭技藝,或在放牧時跨上新駒學騎馬之術。然而並不為人所知,只是其膂力卻是隱瞞不了的。蟆六和龜筱就知道這一點,因此他們這次想在途中刺殺信乃,便非額藏莫屬,所以才把心腹之事托付於他。但是額藏還沒來得及將這個主命小聲告訴信乃。兩位英雄一前一後將要離開家鄉之際,額藏說:“我母親的墳塋就在附近的田埂上。即使出去的時間不長,也想去叩拜稟告一番,能順便去去嗎?”信乃聽後說:“此言甚是。我昨天參拜了菩提院,在父親墳前告別,因為事情太多,竟把你母之墓漏了。既已結拜為兄弟,你的父母就是我的父母,怎能不去叩拜?”於是二人一同在黎明老鴉出窩之時,由田埂向右走進三百米遠,有棵拉著稻草繩的樸樹,樹旁便是額藏母親之墓。當時她死在旅途中,蟆六並不可憐她,如同拋棄垃圾一般,隨便埋在這個田埂上,也沒建立墓石。額藏長到十歲時,覺得她太可憐,沒有建造墓碑的材料,就設下一計。事先做好準備,一天夜晚偷偷登上那棵樸樹,將一條稻草繩掛在樹枝上。次日耕田者看到,非常吃驚,奔走相告,無不驚嘆不已說:“大概是這棵樹的精靈作怪,不然就是樹下的土墳,乞求為死者建立個祠堂。出現這種奇異之事,置之不理會作祟的。”“這樣吧,那樣吧”地吵個不休。田主自不待言,鄰近的莊客也都出點錢,在那座土墳頂上,建立一座小廟,在每年的春秋兩季換上新的稻草繩,連那棵樸樹也不伐了。彼此傳聞,前來參拜者甚多,不知是誰說的,這位神能治婦人百病。經煞有介事地這樣一說,來祈禱的竟然得到好處。於是便將這座墳叫作旅婦冢。因此,殘忍冷酷的蟆六,害怕遭到眾人所期望的報應,唯恐神靈對他作祟,就在開始建小廟時,給出錢的莊客每人一份米。額藏的計策一點也沒錯,不但母墳沒有喪失,而且還在田中立廟宇得到祭祀。想到亡靈的喜悅,實在令人感慨萬端。這既是三尺童子之智慧,也是其孝行感動神靈所致。這一奇異可與信乃的八房梅並美流傳。這是在發現八房梅的前一年之事。現在才說出這件事,是因為後邊的故事就多涉及額藏之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