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丁堡(第3/42頁)

“弗雷澤夫人!”他說,“請問我能否有幸陪同您去往目的地?您肯定需要人幫您搬行李的吧。”他回頭朝馬車望去,馬夫們明顯正相當隨意地把旅行袋和手提箱一個個扔進人群,繼之傳來一片混亂的抱怨和叫喊。

“呃……”我說,“謝謝您,不過我……呃,我會把行李留給店主看管。我的……我的……”我忙亂地搜腸刮肚,“我丈夫的仆人會過來取的。”

聽見“丈夫”一詞,他的胖臉微微一沉,但還是很有禮貌地恢復了笑容,舉起我的手深鞠了一躬。

“我明白了。能否允許我為了您一路上令人愉悅的陪伴表示深切的感謝,弗雷澤夫人?也許我們下次還會見面。”他直起身,審視著喧騰的人群從我們身邊經過,“您丈夫會來接您嗎?能認識他我將深感榮幸。”

雖說華萊士先生對我的興趣算是種相當的贊美,但也很快變得相當煩人。

“不,我要晚些時候才跟他碰頭,”我說,“遇見您真是榮幸,華萊士先生。希望以後還能再見。”我熱誠地握了握華萊士先生的手,這讓他很有些窘迫,趁著這時我便一溜煙地穿過了成群的旅客、馬夫和食品小販。

我沒敢在車站附近停頓,生怕他會跟著我追出來。於是我一轉彎沖上了皇家一英裏的斜坡,在寬大的衣裙所允許的範圍裏全力奔跑,跌跌撞撞地穿過人群。幸運的是,我選了個市集日來到這裏,從車站方向看起來,我不一會兒就消失在街邊林立的鎖定攤位和賣牡蠣的商販之中了。

跑向斜坡的途中,我停下來,像個躲過追捕的小偷一般喘起了大氣。這兒有座公共噴泉,於是我在池邊坐下,好緩一緩呼吸。

我到了。真的到了。愛丁堡在我身後順坡而上,一直上到那巍巖聳立的愛丁堡城堡,我的前方則正對著城市腳下雄偉壯闊的荷裏路德宮。

上一次我站在這座噴泉邊的時候,美王子查理正向集結在愛丁堡街頭的市民發表演說,用他的皇族氣概掀動得群情振奮。當時他從池邊向那噴泉中央雕花的尖頂奮力一躍,一腳踏進池中,抓緊一個泉水噴頭呼喊道:“向英格蘭進軍!”於是乎,人群咆哮起來,欣然感動於這彰顯著青春的昂揚鬥志和英武體能。若非注意到池中泉水早已為此舉預先關閉,我本人也很可能會被深深打動。

查理如今身在何處,我心生好奇。卡洛登後他回到了意大利,想必是從此過上了終生流亡的皇族所可能過上的某種生活。他近況如何我無從知曉,也無心去牽掛。此人既已從歷史的書頁中翻篇而過,也在我的生命裏就此終結,留下的只有一派殘破不堪。如今還有多少能得到拯救尚未可知。

我覺得好餓。天剛亮時在鄧達夫的客棧裏吃了點簡陋的麥片粥和煮羊肉,那頓匆忙的早餐以後我就什麽都沒再吃了。口袋裏還有最後一個三明治,當車廂裏滿是同車旅客窺探的目光時,我一直沒去動它。

我掏出三明治,小心地把它打開。夾了花生醬和果凍的白面包此時已慘不忍睹,紫色的果凍滲透了疲軟的面包,整個三明治被壓成了扁平的一坨,然而它卻美味無比。

我認真地享用起來,品味著醇厚而油滑的花生醬。有多少個早晨,我在這樣的面包上塗抹花生醬,為布麗安娜做三明治帶去學校當午餐?想到這兒,我堅決地打消這個念頭,轉而把注意力分散到路人身上。與現代人相比,他們確實有點不同,無論男女都相對較矮,營養不良的跡象頗為明顯。盡管如此,他們身上卻有一種強烈的親切感——這些是我熟知的人,大多是蘇格蘭和英格蘭人,多年來聽慣了波士頓人平直的鼻音,這滿大街滔滔不絕的濃郁的小舌腔給了我一種異乎尋常的回家的感覺。

吞下了最後一口代表我的過去的甜蜜與香濃,我一把捏皺了保鮮紙,環顧了四周,見沒人看我,便打開手掌讓那一丁點兒塑料薄膜偷偷地掉到了地上。那團薄膜在鵝卵石路上滾了幾英寸,隨後仿佛有了生命一般,自動地松散開來。輕風吹起,那微薄的透明紙瞬時張開了翅膀,就像一片樹葉似的從灰色的石頭上飛揚起來。

一對車輪駛過,掀起的氣流把它吸到一輛運貨馬車底下,它恍惚眨眼一般反射出一道閃光,旋即便消失了蹤影,沒有引起路人絲毫的注意。我不禁懷疑,同樣是植入了錯誤的年代,我的存在會不會像它一樣波瀾不興?

“你又猶豫不決了,比徹姆,”我開始責備自己,“該上路了。”我深吸了一口氣,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