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第2/11頁)

“你還不如叫我閉上眼睛過日子,免得看見別人。相信我,拉瑞德,我讀過你能想象的最邪惡的思想——”

“這我知道!你們已經把它丟進我的夢裏了。”

“是的,說得對,我們確實,萬分抱歉。可要講出那段故事,這是唯一的法子。”

“講故事的法子多的是。你已經能熟練聽說我們的語言了,雖然還不會寫。你可以口述故事,我來記錄。”

“不行,我這輩子撒謊撒得太多了,只有你夢見的、你記錄的,才會真實。我寫下的文字一向都是謊言,像我這樣的人,就喜歡用語言來說謊。我用另一種方式獲得真相,別人無法體察的方式。”

“那好,我再也不要夢見艾伯納·杜恩,可他的那部分故事還沒完,所以,你必須給我講講,哪怕只是一部分。”

“我們上次說到哪?”

“愛斯托利亞戾獸。”

“感覺像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們在森林裏待了老久。”

“噢,不要緊。顯然,我沒有死,大約半年後傷口愈合了,杜恩就安排我接受星艦飛行員的訓練,從此,我過起了飛行員生活。當我在宇宙深處飛行時,森卡讓我進入休眠狀態,抵禦衰老,而一旦有敵人靠近,星艦就會喚醒我。沒人殺得了我,我卻殺了很多人;於是我暴得大名,所到之處萬人空巷,這也意味著我給自己樹立了很多敵人。到他們終於決定要把我幹掉時,杜恩就安排我轉入他的移民戰略,當一艘種子星艦的艦長。”

拉瑞德咬著羽毛尖,來回轉動。“你是對的。換作是我講,這故事會有意思得多。”

“正相反。我知道哪些部分值得用長篇講述,哪些只需一筆帶過。”

“還有些事,你一直都沒有解釋。”

“比如?”

“比如你接受的第二次測驗,結果究竟如何。我記得清清楚楚,你被那次測驗嚇壞了,後來卻沒了消息。”

詹森用力將大頭針穿過新靴子的皮革,“不管是誰制的這些獸皮,他的手藝蹩腳透了。”

“他的手藝好得很,用他制的皮子做靴子,踩在雪裏絕不會透濕,防水性好著呢。”

“是啊,結實到連針都紮不透。”

拉瑞德突然想諷刺他兩句(這種感覺很美妙,他打算任其發展),“接著紮吧,總有一天你會變得足夠強壯。”

詹森一副要吵架的樣子,將靴子遞給他。拉瑞德接過針,手一扭,把針飛快地穿過了鞋底,毫不費勁。他把靴子還給詹森。

“噢。”詹森說。

“剛說到測驗。”拉瑞德提醒他。

“我通過了。理論上不該通過。第二題幾個月前剛解出來,被某大學的物理學家們。至於第三題,還沒人能解出來過,我解出了一半。這個結果自動向計算機發出了警報,計算機又向艾伯納·杜恩發出了警報,因為這個星球上又出現了一個值得注意的新鮮事物。計算機喚醒了他。這次出現的是一個人,一個值得收藏的人。”

拉瑞德一下子肅然起敬,“你那會還是個半大孩子,竟然解出了科學家都束手無策的難題?”

“並不像聽上去那麽神乎。休眠藥扼殺了物理學和數學,就像它扼殺掉其他所有有活力的事物那樣。他們本該在幾百年前就解出了那些問題,然而,最好的頭腦很快就會接受最高等級的休眠——睡六年,醒幾個月。只有二流的頭腦才會醒足夠的時間,去解那些問題。幾乎所有國家都在這麽幹,他們把偉大的頭腦保護得密不透風,用名望和榮耀阻礙他們,最終令他們一生無所建樹。我不是什麽了不起的天才,只是有點小聰明,而且醒得夠久。”

“於是,艾伯納把你招到了他的麾下?”

“他通過計算機和媽咪寶貝觀察著我的一舉一動,隨時都能抓到我。他看到我去找拉達曼德,聽到我們的對話——墻上有耳,還看到我怎麽讓母親上了移民星艦。一個小孩竟能如此絕情——他覺得這很可愛。”

“你沒得選擇。”

“對,沒得選。可你會驚奇地發現,人們明明沒得選,卻不斷地自欺欺人,就因為下不了那個決心,最後輸光一切。”

“後來呢?”

“先不說後來。你把我說的這些記下來,再寫下關於艾伯納·杜恩的夢。把這些故事原原本本地講述出來,不添油加醋。然後今晚,你會做另一個夢。”

“我恨你的夢!”

“啊?我又不是杜恩。”

“等我醒過來,我記不清哪個是我,哪個是你。”

詹森指指他自己,“我是我,你是你。”

“你能認真地、回答一次我的問題嗎。”

“這是唯一的回答。你身體裏蘊含的一切,驅動你雙手雙腳的一切,那就是你;如果你記得我的所作所為,那也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