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第3/11頁)

“我從未將自己的母親送到一個我再也見不到她的星球。”

“對。”詹森說,“對,你從沒做過。”

“那我為什麽會自覺羞愧?”

“因為你有靈魂,拉瑞德,人們在早期的休眠藥試驗中就發現了這一點。志願者注射休眠藥,失去了記憶,等他們蘇醒的時候,研究人員給他們注入了其他人的記憶,這種實驗在小白鼠身上成功了,但在人類身上沒有。他們醒來,想起自己做了很多沒做過的事情,結果,僅僅是記得這些事就叫他們無法忍受。為什麽?他們明明沒有任何標準去判斷——根據被注射的記憶,那些就是他們自己的生活。可他們全然無法忍受,自己竟做過那麽多愚蠢的選擇。所以,拉瑞德,即便森卡奪走了一切,人類的心靈深處還是留存了一些東西,會說‘這像是我會幹的事’‘我不可能幹過那種事’。正是那一部分,定義了你;你可以管那叫靈魂、叫意志,或其他任何古老的詞匯。”

“人死後,這種靈魂依然存在?”

“我沒那麽說。只是當森卡將其他的一切都奪走的時候,靈魂依然幸存。如果你能讓我給你展示杜恩一生的故事——”

“沒門兒。”

“那還是直接告訴你吧。他曾經愛上一個女孩。那女孩不僅漂亮,而且聰明。她的父親體弱多病,母親精神有問題,她受到他們的控制。女孩終其一生都委曲求全,以滿足他們的要求,只因為愛他們。結果這毀了一切,除了杜恩,她與任何人都沒有交往。杜恩雖然不是天賊,卻具有洞察人性的驚人能力。他看到她,知道她被父母禁錮住了。他愛她,可她並沒有拋下家庭,與他在一起。”

“她沒嫁給他嗎?”

“沒有發生你所說的婚姻那回事。可她反正也不會嫁給他,她無法忍受離開雙親,拋下贍養的責任,沒有她,他們跟活在地獄裏沒有區別。於是她留在了家裏,十五年,直到父母辭世。而那時,她滿心淒苦,充滿仇恨,脾氣很壞,而且再也沒法愛了,即便杜恩回到了她身邊,無微不至地愛護她,她也再愛不起來了。於是,杜恩使出了最後一招。早在十多年前,他們考慮結婚的時候,他就安排將女孩的記憶氣泡儲存起來,後來她在即將休眠前改變了主意。多年來,杜恩一直保存著那個記憶氣泡,如今,他給她注射了休眠藥(當時他已成功腐化了休眠室),在喚醒她時,將十多年前的記憶輸回了她的大腦,跟著和盤托出一切,說了她如何照顧雙親直到他們安然謝世;現在她的生活可以繼續了,並且沒有那段苦難歲月的記憶包袱。”

“後來,他們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

“她無法忍受,無法忍受自己活著,卻想不起雙親身體越來越差的每一個痛苦瞬間。她是那種責任感過重的人——哪怕責任會毀了她——無法忍受在不記得自己如何崩壞的情形下活著。這不是她能幹的事。”

“她的靈魂。”

“對。她要求杜恩,把她完整且真實的記憶還給她,即便那意味著抹去他們僅有的幾個月快樂的時光。對她來說,痛苦比快樂更有價值。”

“聽上去,她像是那種杜恩會愛上的、叫人毛骨悚然的類型。”

“你還真是愛心滿滿啊,拉瑞德,同情每一個人。”

“有誰會願意留下痛苦,拋棄幸福?”

“問得好。”詹森道,“你必須在完成這本書之前,找到這個問題的答案。現在,去把那些故事寫下來,晚上接著做夢。”

“我會夢到什麽?”

“你不想有個驚喜嗎?”

“不想。”

“你會夢到,著名戰士兼星艦飛行員詹森·沃辛,如何成長到可以去駕駛種子星艦,並遭遇了有生以來的第一次戰敗。”

“我對那些更感興趣,而不是這會兒被你逼著要寫的這些。”

“有時候,你必須先承受一個故事中悲慘的部分,這樣令人愉快的部分到來時才會顯得彌足珍貴。繼續寫吧,在下周我們去伐木前,我得給你父親做好這雙靴子。”

“你和我們一起去?”

“絕不錯過。”

拉瑞德埋頭疾書,詹森則繼續縫靴子。晚上,父親試穿了新靴子,還說做得不賴。那天夜裏,拉瑞德做夢了。

星艦飛行員會在很長時間裏保持年輕。即便以光速航行,旅程有時也需要幾年,在每一次旅程中,飛行員都保持休眠狀態,只在星艦發出警報的時候醒來。威脅可能來自另一艘星艦,可能是行星隕落,也可能是始料不及的危險或機械故障。如果一路平安,飛行員會在起飛三天後進入休眠,在航程結束前三天醒來。星際邊緣的飛行任務一般只需數周,結果就是,星艦飛行員處於極高的休眠等級下,平均是醒三周,睡五年。只有女皇陛下才能享有高於這一級別的特權,政客和演員們都達不到這種資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