喚醒幼兒

Waking the Children

房子被加固得密不透風。在火光下、在床上,他們都感受到了變化;門下不再有寒風灌進來,拉瑞德不再迫切地躲到他那小床的低矮床圍後面。有時,屋裏是那麽的暖和,以至於薩拉睡著了還會踢毯子。

可大雪始終沒有降下。北方的冷空氣已經降臨,積雪都被驅散了,只下了幾場陣雪,把痕跡留在了角落裏、掛在木瓦上。

“等大雪降下的時候,積雪一定會深得沒過你的頭頂。”修補匠說,“我這人擅長預測天氣,所以我知道。”

到了晚上,賈斯蒂絲將詹森的記憶送入拉瑞德的夢中,輸入他的頭腦,令他輾轉反側。可今天的內容有些不一樣。不知怎的,當他醒來的時候,竟想不起夢中的情形。

“我試過了,”他告訴詹森,“想起了我夢見的犁地的事兒。你做得根本不對,像牽一匹訓練有素的馬那樣去趕牛。可見你不是個好農夫,對不對?”

“我當然不是好農夫。”詹森說,“那可是我這輩子第一次見到泥土。”

“什麽泥土,泥土有什麽可稀奇的?”

“我明白,”詹森說,“那是只屬於我的問題。我把牛趕下星艦,把它們趕進塑料牛棚,直到那時為止,我還沒摸過一頭熱烘烘渾身冒汗的牲畜的背,從沒感受過牲畜皮下肌肉的運動。我把犁套上牛背,拼命學習技巧,要弄出筆直的犁溝,還要控制犁出的深度——書本壓根兒就沒教我這些。再說了,幹過這些活的人,誰能活到首星那個時候,所以誰又真的懂那些知識呢?”

“連薩拉知道的都比你多。”拉瑞德說。他幹嗎非揪住這事不放?

“在我眼裏,這些都是了不起的重要發現;可對你來說,不過是每年都要重復進行的粗重工作;你幹那些活兒都是下意識的,也難怪會忘記。”

拉瑞德聳聳肩,但實際上他覺得自己失職了。“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努力了,可就是記不住。你再另外找個抄寫員吧。”

“當然不行。”詹森說,“你覺得我們為什麽選擇你?因為你屬於這個星球,你知道哪些是重要的,哪些不是。我熱愛與土地相關的所有勞動,因為我從沒做過。那個時候,我覺得自己什麽都經歷過了,可那些體力活對我來說是新鮮的,而對你只不過是件苦差事。我在你寫書的時候幹的那些活兒,比如做把斧柄,做雙靴子,用柳條編織,對我來說都很有意思;那麽多年了,我又成了村莊裏的一員,在這裏和你生活在一起,我很開心。可這些感受和你沒什麽關系,所以沒必要寫進書裏。所以,不要寫我怎樣拼命幹活,怎樣幹得飛快,以便爭取一個小時的時間去林子裏采集草藥,到星艦實驗室裏做檢測;不要費力寫我第一次吃到真正的糧食時的事兒,畢竟我是從小吃易消化的半流食長大的,那都是用海藻、魚肉、黃豆和人類糞肥做成的,所以第一次吃到面包我吐了。這些對你而言都無關緊要。”

“別生氣。”拉瑞德說,“這些事對我無關緊要,又不是我的錯。如果可以的話我會記住的,可誰想看這些內容呢?”

“要是這麽說,書裏所有的內容,又有誰想看呢?拉瑞德,文明生活是你的夢想,對不對——舒適安全的生活,有閑暇時間看喜歡的書,沒人在你不情願的情況下逼你做個莊稼漢或鐵匠。然而,你幹的那些活兒,比如剝樹皮,給窗戶裝上防護板,做香腸,把稻草塞進被套,這樣的生活,可比我經歷過的、看過的或聽說過的強多了。”

“那是因為你不必靠它過活,”拉瑞德說,“因為你不過是在扮演我們中的一員。”

“或許吧,我是在演。”詹森說,“可我知道林子裏的路,能把斧柄做得和這裏任何人一樣好。”

拉瑞德很怕詹森生氣。“我不是有心那麽說的。這麽多年來,你肯定一直都在學習。”

“不錯,”詹森說,“學到一點,但不多。”他正在擰馬毛做弓弦,他的手指上下翻飛,動作穩健。“都是偷師的,向那些比我做得好的人。我在他們幹活的時候進入他們的頭腦,就算不看,也知道他們做東西的手感,我自己沒學會過,我這一生都沒學會過多少。我只是扮演你們中的一員。”

“我傷害你了嗎?”拉瑞德小聲說。

“這是我和你的另一個主要區別,你總要提問題。”

“我說錯什麽了嗎?”

“你只是說出了事實。”

“如果你能聽到我的心聲,詹森,就知道我不是有心傷害你的。”

“我明白。”詹森試了試弦,很細、很緊,“搞定。如果我們不讓農活和采草藥出現在故事裏,就沒什麽其他可寫的了,那在你寫的書裏,我們該講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