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第2/7頁)

“講人的故事,就是那些失去記憶的人——”

“那些故事跟農活一樣,又臟又無聊。我不過是每年從星艦裏帶出幾個人,給他們吃的,幫他們清潔,盡我所能盡快教會他們。”

“我就想知道這些。”

“就跟撫養大嬰兒差不多,只是學得更快;另外,要是他們踢你真的很疼。”

“就這樣?”拉瑞德問,不免有些失望。

“就這樣。你會對此感興趣,是因為你沒有孩子。”詹森說,“為人父母的肯定了解我當時的感受,苦惱、要求、臭烘烘的味道,就在他們學著站起來、靠自己走路的那段日子,簡直是一場災難,有時候還會受傷,而且——”

“我們的嬰兒學走路從不受傷。當然,最近不是了。”

詹森皺了皺眉。拉瑞德已經知道,詹森對痛苦降臨日有一定責任,所以,看到他默認並有所愧疚,覺得十分滿意。“拉瑞德,學會當一個農夫,撫養那些孩子,是我這輩子最快樂的時光,不要因為你天生就掌握我拼了命才掌握的技能就輕視它們。你就不能寫寫這些事嗎,連一天都不寫?”

“哪一天?”

“沒什麽特別的日子,哪一天都行,但別挑我把卡波克、莎拉和巴塔帶出星艦的那一天——那年秋天收獲了,我卻不知道該播種了,以為一年的活兒都幹完了。”

“冬天才是忙的時候,”拉瑞德說,“冬天必須澆灌,夏天才有收獲。”

“我可不懂這些。”詹森說,“反正就是不能選那天,也不要選我絕望的時候,我絕望正因他們什麽都學不會,還有受夠了他們總是在拉屎撒尿。或許,可以寫寫我看到了希望的那一天,或者是我意識到很愛他們的那一天。賈斯蒂絲,找找看那樣的一天,送到拉瑞德的夢裏。”

那天下午終於下雪了,狂風四起,人們全都窩在家裏。拉瑞德負責四處報信,幾乎整個下午都在村裏巡邏,確認牲畜都進了欄,確認村裏人都知道下雪了,確認沒有孩子逗留在外。面對大雪帶來的危險,拉瑞德竟感到了一絲異樣的愉悅,因為大家都把他當成了大人,將家人的性命托付到他手,而沒人在後面跟著看他有沒有把信送到。大家都覺得我是個男子漢了,拉瑞德心想,我幾乎就是靠一己之力了。

到晚飯時分,不管是什麽事,都沒人出門了。大風卷起雪片,拂過院子,在房子、牲口棚和鐵匠鋪迎風面的墻邊堆起小山一樣高的積雪。拉瑞德只把門上的滑動板拉開了一條細縫,大風就迎面灌進來,吹得他的眼睛生疼,看不清外面,可還是看到了修補匠預言中的暴風雪。大風沒有一刻稍歇,偶爾稍減時,雪花會直直下落,而不是橫飛。雪已經下了很久,卻根本看不出積雪多深:在橫飛的大雪中,看不見任何房屋,沒有任何參照物,直到大雪堆積在門口,深深的積雪從護窗板上緣的縫隙中掉進屋內。拉瑞德這才意識到,平港村從未遭遇過這麽嚴重的暴風雪。那天晚上,拉瑞德和父親一起上到冰冷的閣樓裏,檢查房梁能否撐得住積雪的重量。跟著,他在床上躺了很久都沒睡著。他聽著呼呼刮過房子的風聲,兩眼盯著護窗板;聽積雪壓在房子上,把老舊的木料壓得吱嘎作響。他兩次起床往火裏添柴,讓屋裏越來越暖和,否則從煙囪倒灌下來的寒意也能把人凍死,或者煙霧飄進屋裏把他們都熏死。

最後,他終於睡著了,夢見了詹森·沃辛在移民地的一天。那一天很美好,也是在那一天,詹森確信他一定能建成。

詹森被奶牛哞哞的叫聲吵醒,該擠奶了。他剛從星艦帶出了韋恩、哈克斯和瓦裏。前一晚,為了照顧他們,他起身了三次。他們很麻煩。詹森之前帶出來的三人已經可以稍稍自立,以至於他都忘了他們有多難帶了。倒不是說他們在夜間也要喂飯,畢竟他們都是成年人,不用長身體;他們會半夜驚醒,因為還不習慣做夢;他們的大腦就是巨大的空洞,很容易迷失其間;他們沒有任何記憶中的畫面可以幫他們度過漫漫長夜。所以,他們時常驚醒,詹森就得時常安慰他們,讓他們安靜下來。

得去擠奶了,我必須起床。再過一會兒,我一定起床。

還要多久,新來的人才能學會本領?詹森努力回想過去幾個月的情形。在那個漫長的冬天和春天裏,他一直在照料卡波克、莎拉和巴塔,全力保證他們的安全,讓他們堅持學習,同時,他自己要翻地、播種、種莊稼。到了春末,他們就能跟著他一起幹活了,他們模仿他,學著種地;那並不需要很久。只要八個月,他們就能說話、走路,分擔工作的重擔。

詹森雖然沒有孩子,但了解每一個接觸過的孩子,所以知道他們的進步超過任何嬰兒,就好像他們腦海中的一些東西維持著某一模式。他們輕易就能學會走路,只需幾個月而已;也能很快控制大小便,這真是不幸中的大幸;用不了多久,就能把話說得很溜。從身體內部開始了解他們的身體,並不像他們小時候那麽難。可在他們能自理之前的幾個月裏,他真的累壞了,畢竟沒有哪個母親照顧過夜裏到處亂爬的六英尺嬰兒。他們都已發育,所以詹森必須嚴格指定每個人的鋪位,必須穿衣服睡,身體的哪裏可以碰,哪裏不可以。不生育後代,移民地就無法繁衍下去。詹森要建立一個穩定的社會,那意味著必須維持婚姻這一習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