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第2/7頁)

詹森一言不發。

“對不起。春天快到了,父親還是沒能找到幫手,即便有你幫著他,也跟從前大不一樣了。現在農場全指望我,而我並不想待在田裏。這是你的錯,你知道。要說公正的話,應該是你留在這兒,承擔這一切。”

“不,不對。”詹森說,“當父親退縮時,兒子們總得往前頂上,女兒們為母親也一樣,這是自然法則,這就是公正。你之前白白享受了來自父母的護佑,而從沒做過一件抵得上他們的慈愛的事。所以當父母的佑護被奪走時,你沒什麽可抱怨的。”

拉瑞德轉過身,沿著籬笆繼續走。他們在無聲中幹完了剩下的活兒。

到家時,父親正在一個大銅盆裏洗澡。拉瑞德發現,父親一看見他就生氣了,搞得他不明所以。從能記事起,他就看慣了父親全身赤裸地躺在浴盆裏,讓母親往身上倒熱水,還會大叫,“天哪,你想燙掉我的蛋蛋嗎?”

跟著,他看到父親在想方設法地隱藏殘肢。他明白了,父親是專挑他去紮籬笆的時候洗澡的,但因為有詹森幫忙,他提前很多回來了。“抱歉。”拉瑞德說了一句,但沒有離開房間。如果今後每次父親洗澡他都要回避,那麽很快他就會連進屋都覺得害怕,而父親會從此一年頂多洗一次澡。於是,拉瑞德走進廚房,從箱子裏拿了一塊冷面包,浸在正煮著的粥裏。

母親俏皮地拍了拍他的手,“你想搶走這口鍋嗎?粥還半生不熟呢!”

“已經夠好吃了。”拉瑞德說,嘴裏塞滿蘸了粥的面包。父親以前老這樣偷粥吃,拉瑞德知道母親並不介意。

但父親介意。“把吃的放下,拉瑞德。”他生氣地說。

“好的,父親。”拉瑞德說。和父親爭吵沒意義。拉瑞德還會繼續偷粥吃,父親很快也會習慣這一切。

父親從浴盆裏站起身,水滴落著。這時,一直在旁邊玩耍的薩拉跑到父親身邊,盯著他的殘肢。“你的手指呢?”薩拉問。

父親倍感尷尬,用另一只手去擋住殘肢。這種滑稽感讓人心酸,他的手沒去遮私處,而是慌亂地去遮不存在的東西。

“閉嘴,薩拉。”母親尖聲叫道。

“應該長出手指了啊,已經是春天了。”薩拉說。

“不會長出新手指了,”父親說。剛才的驚慌已然過去,他移開了手,拿起厚實的羊毛布擦拭身子。母親過來給他擦背,途中推了薩拉一把。“走開,薩拉。自己玩去。”

薩拉放聲大哭,像特別疼一樣。

“你怎麽了?我可沒用力推你啊。”母親說。

“你為什麽不那麽做!”薩拉尖叫道,“它在哪兒?”

這時,賈斯蒂絲出現在樓梯口。他們這才明白薩拉的意思。薩拉奔向賈斯蒂絲,“你明明做得到的,我知道你可以的!它在哪兒?你說過愛我的,你說過你愛我的!”

賈斯蒂絲只是站著,看著父親。他正拿一條毛巾遮著私處,聽了薩拉的話,他把大毛巾丟給母親,徑直跨出銅盆,走向賈斯蒂絲。“你向孩子承諾了什麽?”他質問道,“在我們家,對孩子們的承諾都是嚴肅的。”

賈斯蒂絲沒有回答,薩拉先說了。“她能讓你長出一條新手臂。”薩拉說,“她在心裏告訴我的,我還夢見過呢。我夢見那條手臂像花一樣綻放,你的手指又長在原處了。”

詹森走到他們中間。

“別管閑事,詹森。這個女人一整個冬天都像幽靈似的在我們的屋子裏飄蕩,我要搞清楚,她到底對我女兒承諾了什麽。”

“先穿上褲子吧,父親。”詹森說。

父親冷冷地看了詹森一會兒,伸手拿來一條褲子穿上。

“賈斯蒂絲沒向薩拉承諾任何事情,但薩拉還是看到了——看到了賈斯蒂絲想要做的事,而不是她應該做的。”

“讓我的殘肢上長出新的手臂?只有無上之神才做得到,而無上之神已經拋棄這個地方了。”

“沒錯。”詹森說。

“薩拉怎麽會知道那女人是這麽想的?她們獨處的時候,她說過嗎?”

“賈斯蒂絲的種族有個特性,如果她愛著誰,就沒法向那個人掩飾心底的秘密。她從沒想欺騙你女兒,也不是故意讓她失望。薩拉看到的那些,是禁止事項。”

“禁止事項。那如果沒被禁止,她有能力治好我的手臂嗎?”

“我們來這裏,”詹森說,“是為了寫一本書,因此離不開拉瑞德的幫助。他明天就能寫完了,然後我們就離開。”他走向賈斯蒂絲,輕輕地把她推回樓梯口。薩拉還站在樓梯口大聲哭泣。父親穿好褲子。拉瑞德坐在爐火邊,看著火苗爭先恐後地想從煙孔飄走,但在接近出口時便已熄滅。

先降生的是男孩墨爾西(mercy,慈悲),賈斯蒂絲(justice,公正)是他的妹妹。還在肚子裏的時候,媽媽就已經了解他們的性格了,兩人的名字就是這麽來的。墨爾西受不了別人受苦,賈斯蒂絲則不惜代價地追求公正和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