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45章(第3/20頁)

她雖已年邁體弱,思維卻異常清晰。她叫阿巴蓋爾·弗裏曼特爾,出生於1882年,有出生證明為證。有生之年,她已見過很多事情,但哪一件都沒法和上個月發生的相比。沒有,絕對不曾有過這一類事情,她的時光現在已成為這件事的一部分,她憎恨這件事。她已步入老年,現在和將來哪一天上帝厭倦看她進行日常活動決定召她進天國之間的這段時間,她想好好休息一番,享受四季更叠和時光流逝。但當你詢問上帝的時候又會發生什麽事呢?你得到的答案將是“我是我”,這就是結局。當他自己的兒子祈求從他的唇邊拿走杯子時,上帝甚至連回答都沒回答……她適應不了那種用鼻子吸氣的聲音,無法適應。她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罪人,每到晚上,風吹過玉米地的時候,她就會想,上帝早在1882年就注視著一個女嬰從母親體內誕生,暗自思忖:“我得讓她度過一段好時光,她在1990——一整堆日歷翻過之後的1990年還有任務。”

她在赫明福德院子裏的日子已接近尾聲,她生命中最後的季節將在西部落基山脈附近度過。他曾派遣摩西去爬山,諾亞去建船。眼見著自己的兒子被釘在樹上。他又怎麽會關心,阿比·弗裏曼特爾是怎樣地害怕那個沒有面孔的人,潛入她夢中的人?

她從未見過他,也不需要見他。他是正午時候穿過玉米地的一個陰影,是一股寒流,是一個從電話線中偷窺的竊聽者。他用各種各樣讓她害怕的聲音叫著她——聲音輕時,就是從台階下伸出一只死亡之鐘的滴噠聲,預示著受人愛戴的某個人將要去世;聲音響亮時,就是下午從西部傳來的烏雲中的雷鳴,就像沸騰的哈米吉多頓。有時除了玉米地中晚風的嗖嗖聲之外就不再有任何聲音,但她知道,他還是在那兒,這才是最讓人害怕的,因為每到這時,那個黑衣人看上去只比上帝稍小一點兒,而她則在這個黑色怪物伸手可及的範圍之內。他曾靜靜地飛過埃及,殺掉門柱上沒有沾上血跡的每戶的長子或長女。這最讓她感到恐懼。害怕使她仿佛又變成一個小孩。她知道,盡管其他人也聽說過他,也害怕他,但只有她才真正認識到他可怕的力量。

“多好的一天。”她說著將最後一片面包扔進嘴裏。她前後搖晃著,喝著咖啡。這是一個明朗的天氣,身體裏沒有哪個部分帶給她特別的疼痛,她作了一小段祈禱,感謝所得到的這一切。上帝是偉大的,上帝是仁慈的;最小的小孩都能學會這些話,它們包含了整個世界和世界中的一切事物,一切好的和壞的事物。

“上帝是偉大的,”阿巴蓋爾媽媽說道,“上帝是仁慈的。感謝你賜予我陽光和咖啡以及昨天晚上那次暢通的排便。你是對的,上帝是偉大的……”咖啡快沒了。她放下杯子,搖動著搖椅,臉朝上沖著陽光,就像某個未經打磨的奇特的巖石表面,還留有一段煤層。她打了個盹,隨後就睡著了。她的心臟在一下一下地跳動,就像過去39630天中的每一分鐘一樣,她的心壁現在卻和棉紙一樣保如同搖籃中的嬰兒一般,你必須將手放在她的胸上才能確信她的確是在呼吸。

但笑容卻一直持續在臉上。

從她還是小女孩時起,事情就在過去的這些年裏發生了千真萬確的變化。弗裏曼特爾一家作為獲得自由的奴隸來到內布拉斯加,阿比的父親用南加利福利亞聖·弗裏曼特爾付給他的錢買下了建家園的地皮,這些錢算是為她父親和他的弟兄們在內戰之後8年支付的薪水。阿巴蓋爾的曾孫女莫利曾以一種玩世不恭的口吻說這些錢是“良心錢”。莫利說這話的時候,阿巴蓋爾保持了沉默,莫利和吉姆和其他人都不年輕,除了最好的和最壞的以外不再能理解其他東西。但她內心還思考了一番:良心錢?那麽,還有比這更幹凈的錢嗎?

就這樣,阿巴蓋爾·弗裏曼特爾一家在赫明福德子宅中安頓下來,阿比這個家中最小的孩子就在這裏出生。她父親擊敗了那些不願意和黑人有生意往來的人,他每次一小塊一小塊地購置土地,以不致於使那些擔心“遠道而來的黑鬼們”的人們感到震驚;他是波克鎮上實行莊稼輪作制的第一人,也是試用化肥的第一人。1902年3月,加裏·賽茨到他們家告訴約翰·弗裏曼特爾,他被選入“保護農業社”(格蘭其)。他是整個內布拉斯加州加入“保護農業社”的第一個黑人。那年真是個好年頭。

她想,任何人在回顧她的一生的時候,都能夠挑出某一年來,說道:“這是最好的”。看來對任何人來說,都會有一段集順利、成功和奇跡於一體,各種事情一並到來的時光。僅僅到了後來你才會驚訝事情為什麽會以那樣的方式發展,就像一次將10種不同的開胃菜同時放在了冷菜廚房中,每一道菜都沾上了其他菜的味道。蘑菇有了火腿味兒,火腿有了蘑菇味兒;鹿肉帶上了一點鷓鴣的野味,而鷓鴣則染上了一點黃瓜的清香。在以後的生活中,你也許會希望在這特殊一年中發生的所有幸事能分散一點,讓你能夠拿出其中的一件,將它安排在你不能回憶起有任何好事或壞事的某一段3年的時間中,這平靜的3年讓你明白事物在按特定的方式發展,在上帝所創造的世界中,在亞當夏娃尚未建成的世界中,事物都該按這種方式發展——該洗的都洗了;地板已經擦過了;孩子已得到了照看,衣服也縫補好了;3年中除了復活節、父親節、感恩節和聖誕節,就不再有什麽事可以打破這灰暗的日子和時間的流逝。但這種希望沒有得到回應,上帝依然按自己的方式安排著奇跡的出現。對阿比·弗裏曼特爾和她父親來說,1902年就是個好運連連的年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