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48章(第5/25頁)

經過兩個多小時,所有的油罐都炸毀了,而後夜晚來臨,但那個夜晚並不黑,它是桔黃色的,伴著火的高溫。整個東方地平線都隨著火焰飛舞,這使他想起小時候曾有過一本H·G·韋爾改編的著名連環畫《世界大戰》,現在,許多年過去了,那個擁有連環畫的孩子已經消失了,但垃圾蟲還在,而垃圾蟲擁有的是奇特、可怕的秘密:馬爾蒂昂一家的死。

該離開公園了,氣溫已經升高了10度。他應該往西去,像在保坦韋爾那樣,趕在火焰的前頭,與蔓延的毀滅比賽。但他此時根本無法進入競技狀態,只好在草地上睡下,火光在他的臉上跳躍那是一張疲勞的、被虐待的孩子的臉。

在夢裏,黑衣人來了,穿著他那件帶面罩的長袍,看不見他的臉……但垃圾蟲還是覺得以前見過這個人。在保坦韋爾,當那些懶洋洋坐在糖果店和啤酒屋裏的人朝他吹口哨時,好像這個人就在他們中間,靜靜地若有所思。他在擦洗店幹活(用肥皂擦洗頭頂燈,洗抹布,擦洗車門檻板,問先生您是否要打蠟?)時,右手戴著海綿手套,浸泡得像條死魚,指甲像象牙一樣白,那時候他好像也見過這張臉,流露出瘋狂興奮的暴躁而猙獰的臉。當司法官把他送到特雷霍特,在他們給他電療的房間裏,他就是那個齜牙裂嘴的心理學助手,站在頭頂上方,手放在控制開關上(我要電擊你的大腦,孩子,用你的方式幫助你從唐納德·默溫·埃爾貝特變成垃圾蟲,你想不想塗上熱蠟?),準備把1000伏的電壓通入他的大腦。他很清楚這個黑衣人:他的臉你永遠無法真切地看到,他的手從死亡紙牌中發出所有的黑桃牌,他的眼睛超越火焰,他的獰笑超越世上所有的墳墓。

“我願意聽你的吩咐,”他在夢中感激地說,“我願為你而死1

黑衣人的手伸進長袍,把它變成黑色風箏的形狀。他們站在高處,在他們的下方,是躺在火中的美國。

我會在我的炮兵中給你一個高級職位,你正是我想要的人。

然後他看見1萬余人的大隊人馬,混雜著衣衫襤褸的男男女女,他們駕車向東,穿過沙漠,進入高山;他們卸下卡車、吉普車、帳篷和坦克;每個男人和女人的脖子上都掛著一塊黑色寶石,在其中一些石頭的中心,嵌著一個紅色斑點,那形狀像眼睛,或者像鑰匙。他看見了他自己,在先頭部隊中開著一輛車,巨大油箱的頂部裝有備胎,他知道卡車裏裝滿了凝固汽油……在他後面的隊伍中,是裝載著壓力炸彈、特勒地雷和塑膠炸彈的卡車;燃燒彈和逐熱導彈;手榴彈、機關槍及火箭發射器。死亡之舞要開始了,煙霧像小提琴和吉它的弦樂,硫黃石和無煙火藥的臭氣在空中彌漫。

黑衣人又一次舉起手臂,當他放下時,一切都變得冷寂,火熄滅了,甚至連灰燼都變冷了。那一刻他又成了唐納德·默溫·埃爾貝特,渺孝害怕,糊裏糊塗。只有那一刻,他覺得自己不過是黑衣人巨大的國際象棋中的一個小卒,覺得自己受了蒙騙。

這時,他看見黑衣人沒有完全遮蓋住的臉,在眼睛的位置上,有兩個暗紅色的煤球在凹坑裏燃燒著,被照亮的鼻子窄窄的,像刀刃。

“我願意聽你的吩咐,”垃圾蟲在夢裏感激地說,“我願為你而死!我的靈魂是獻給你的1

“我要派你去放火,”黑衣人嚴肅地說,“你必須去我的城市,那兒的一切都得清除。”

“在哪兒?在哪兒?”期望中,他帶著焦灼的痛苦問。

“西方,”黑衣人說,聲音漸弱,“西方,高山以外。”

然後他醒了,仍然是夜晚,而且仍然明亮,火更近了,熱得讓人透不過氣來。房屋在爆炸。星星被一片濃重的油煙遮住,看不見了。一場大煙雨拉開了序幕,旱冰場染上了一層黑色。

這時候他恢復了決心,因為他發現自己還能走。他一瘸一拐地往西走去,偶爾看見其他一些正離開加裏的人,一邊走一邊回頭看著大火。傻瓜,垃圾蟲幾乎有些溫柔地想。你們會燒死的,到了適當的時候,你們會燒死的。沒有人注意他,對他們來說,垃圾蟲只是另一個幸存者。他們消失在煙霧中。黎明後的某一刻,垃圾蟲一瘸一拐地穿過伊利諾伊的地界,芝加哥在他的北面,喬利埃特在他的西南,火焰消失在濃煙後面。那是7月2日的黎明。

他已經忘記了把芝加哥燒成平地的夢,燒掉更多的油罐,燒掉隱藏在鐵路側線的裝滿液化氣的運輸車,燒毀房屋的夢。他對溫迪城毫無興趣。那天下午,他潛入芝加哥的海茨醫生診所,偷了一盒嗎啡針劑。嗎啡減輕了一點兒疼痛,但產生了一個更重要的輔助作用:使他對實際存在的疼痛不那麽在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