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48章(第4/25頁)

還會有一場大火。

對於這個,他很關心。在夢裏,黑衣人來找他,在高處張開手臂,給他看一個火焰中的國家。城市像炸彈一樣起火燒毀,耕地被大火吞噬。芝加哥、匹茲堡、底特律、伯明翰的河流中漂著一層燃燒的油。在夢裏,黑衣人告訴他一件事,一件讓他效力的事:我會在我的炮兵中給你一個高級職位,你正是我想要的人。

他翻身側臥,流沙摩擦著面頰和眼皮,陣陣刺痛。他曾經失去希望,是的,自從車輪從他的自行車上脫落,他就失去了希望。上帝,卡利·耶茨的上帝,看來畢竟比黑衣人強大。但是他仍然堅持自己的信念,一往無前。最終,就在他幾乎葬身沙漠,永遠無法到達黑衣人等候他的錫沃拉之時,像做了一個白日夢。錫沃拉出現了,在下面,在遠方。

“錫沃拉1他低聲呼喚著,進入了夢鄉。

第一個夢是在加裏,那是一個多月以前,他的胳膊燒傷之後。那天夜裏入睡以前,他確信自己要死了,因為沒有人燒得像他那麽嚴重居然還能活著,他的腦子裏反復出現一句話:為火而生,為火而死;為火而生,為火而死。

在城中的一個小公園裏,他跌倒在地,兩條腿再也邁不動了。左臂伸著,離身體遠遠的,像個沒有生命的物件,襯衫袖子也燒掉了。疼痛劇烈得難以置信。他做夢都想不到世上會有如此的疼痛。在這之前,他歡呼著從一組油罐跑向另一組油罐,安裝好粗糙的定時裝置,每個裝置都由一根鋼管和易燃的汽油混合物組成,並用一塊鋼片隔開一小層酸。他把這些裝置放在罐頂的排液管內,當酸流過鋼片發生腐蝕時,汽油會著火,從而引發油罐爆炸。他打算在第一個油罐爆炸之前到加裏的西邊去,那裏靠近通往芝加哥或密爾沃基的許多條道路的交匯點。他想觀看整座城市在大火中毀滅的情景。

可是他對最後一個裝置的判斷有誤,也許是因為裝置本身做得有問題,他用管扳手打開外流蓋時它就爆炸了。在燃燒的汽油突然從鋼管中噴射出來的一刹那,耀眼的火光沖天而起,一束火苗竄上了他為左臂。他仿佛被戴上了一只火手套,可惜這手套無法阻隔疼痛,它在空中揮舞著,抖動著,像一只巨大的火炬。這種痛苦是可怕的,不亞於把胳膊放在噴發的火山口上。

他尖叫著,繞著油罐頂狂奔,像個彈球似的沿著齊腰的欄杆猛沖下來。要是沒有欄杆,他會像火把投入井中一樣翻滾著掉下去。一個意外救了他的命,他的雙腳交叉在一起,跌倒在地,身子壓住了左臂,把火熄滅了。

他爬起來,仍疼得半瘋。後來他想,他能從葬身火海的危險中逃脫,純粹是僥幸或者是黑衣人的意願吧。大多數汽油沒有噴到他身上,因而他很感激。不過他的感激是後來才萌發的,當時他只顧得上哭喊,舉著冒煙的、皮膚燒焦開裂的胳膊,前俯後仰。

他模糊地記得,當天色暗下來的時候,他已經裝好了一打的定時裝置。它們隨時都會爆炸。死亡是美好的,擺脫那種極度的痛苦也是美好的,但燒死在火中卻恐怖透頂。

他不知道自己後來怎樣爬下油罐,又是怎樣揮舞著燒焦的左臂,在那個死亡之地像無頭蒼蠅一樣躥來躥去,最後又是怎樣踉蹌著離開的。

當他到達鎮中心的一個小公園時,已是傍晚。他坐在兩個旱冰場之間的草地上,竭力想著該怎麽處理這個燒傷。抹點黃油,唐納德·默溫·埃爾貝特的媽媽一定會這麽說。不過那是用來對付被水或者鍋裏濺出來的油燙傷的情況的,他無法想象把黃油塗抹在從肘到肩那一大片燒得焦黑的地方,甚至連碰它一下都不敢想。

自殺,是的,他倒情願讓自己徹底擺脫痛苦,像一條老狗。

小鎮東邊忽然傳來巨大的爆炸聲,像織物被麻利地撕成兩半。黃昏時分漸深的靛藍色天空中,一股火柱沖天而起。強光刺得他睜不開眼,他拼命眨著眼睛,直到擠出了眼淚。

盡管處於極度的痛苦之中,但火還是讓他滿心高興……甚至,讓他感到興奮,感到滿足。火就是最好的藥,就連第二天找到的嗎啡也比不過它(作為監獄裏享受特權的犯人,他在醫務室、圖書館和汽車調度場幹活時,就知道嗎啡、“大王”藥粉)。他沒有把眼前的痛苦和火柱聯系在一起,他只知道火是美好的,亮麗的,是他過去需要、將來也永遠需要的東西。火,太妙了!

過了一會兒第二個油罐爆炸了。即便在3英裏遠的地方,他也能感覺到空氣中蔓延的熱浪。又一個油罐爆炸了,接著又是一個。停了一小會兒,又有6個油罐在尖銳的織物撕裂聲中爆炸。現在那兒看起來亮極了,他咧嘴笑著,眼睛裏滿是黃色的火焰,他忘記了受傷的胳膊,忘記了自殺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