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風雨欲來

“我能問間自己的罪名是啥嗎?”馬丁問。

陽光從頭頂的天窗裏灑下來,像一根根銀條串起辦公室裏沉悶的空氣,馬丁看著塵埃的微粒在公仆檢察官那子彈般的腦袋後面飛舞。屋子裏只有檢察官的筆和牛皮紙的摩擦聲,還有助手給桌面分析器上發條的聲音,整個房間彌漫著機油和陳年的恐懼味道。

“我到底有沒有被起訴?”馬丁繼續問。

檢察官充耳不聞,繼續低頭填表。他的年輕助手上完了發條,從分析器裏取下紙膠條。

馬丁站了起來:“如果我沒有被起訴,為什麽我要待在這裏?”

這次檢察官看了他一眼,厲聲說:“坐下。”

馬丁坐下了。

從天窗看出去,這是四月的一個晴朗而寒冷的下午;聖馬克教堂的鐘剛剛敲過了十四下,五角廣場上那著名的公爵夫人像繼續磐永無停歇的表演。馬丁在無聊中煎熬。他很不適應新共和國的辦事節奏,沒完沒了的官僚體系更讓他加倍憤怒。他已經到這裏四個月了,十天就能辦完的事已經耗費了四個月。他開始懷疑自己是否直到老死都無法再見到地球。

實際上,等待工作許可已經讓他無聊透頂,以至於來自巴斯裏克鐵墻後的傳喚令都像是單調生活中的一個變化,一種解脫。對這個約會,他不像新共和國人那樣心懷恐懼——他畢竟是個外國工程師,跟海軍部還有鐵板釘釘的合同,情報局能把他怎麽樣呢?而且傳喚令是由穿制服的快遞員送來的,而不是半夜突如其來的搜捕,說明對方多少有所節制,還遵循了國際慣例,馬丁決定盡力演好糊塗老外的角色。

又過了一分鐘,檢察官放下筆,看向馬丁。“請說出你的名字。”他輕聲說。

馬丁抱起胳膊:“你如果不知道我的名字,我怎麽會在這裏?”

“請說出你的名字,以便記錄。”檢察官的聲音低沉,清楚,如機器一般克制。他講的是當地通商語言——起源於幾乎全宇宙通用的古老的英語——卻帶著濃重的德國口音。

“馬丁·斯普林菲爾德。”

檢察官記了下來。“現在請說出你的國籍。”

“我的什麽?”

馬丁似乎有些莫名的驚詫,連檢察官都揚起了他灰白的眉毛。“請說出你的國籍。你效忠於哪個政府?”

“政府?”馬丁眼珠轉了轉,“我來自地球。我用的是品克同的保險,另外在新模範空軍那裏還有一份重傷保險。至於工作,作為有執照的個人公司,我與很多組織有雙邊契約,包括你們的海軍部。我還是西約克郡人民共和國的注冊公民,因為那是我的故鄉,不過我已經二十年沒回去過了。除了我的契約夥伴以外,我不對以上任何組織負責,而我的契約夥伴對我也是要負同等的責任。”

“但是你來自地球?”公仆提筆問道。

“對。”

“啊,那你就是聯合國的國民。”他又簡單地作了筆記,“你為什麽不承認?”

“因為這不對。”馬丁特意在語聲中加入一絲沮喪。(不過只有一絲:他知道國家公仆的權力有多大,他可不想惹得對方使用這些權力。)

“地球。那個星球上的最高政治機構就是聯合國組織。所以你就是它的國民,難道不對?”

“完全不對。”馬丁湊近前,“上一次統計時地球上有超過一萬五千個政府組織。其中大概只有九百個在日內瓦派駐代表,只有七十個在安理會有永久席位。聯合國無權管理任何非政府組織或個人公民,它只是一個仲裁機構。我個人自治,不歸屬於任何政府。”

“啊。”公仆檢察官仔細地把筆放在記錄簿旁,直視馬丁。“我看你不懂事。我幫你個大忙,假裝沒聽到你剛才說的最後一句話吧。瓦西裏?”

他的年輕助手擡起頭:“在?”

“出去。”

那個穿制服的大男孩站起來走向門口,門在他身後砰然合上。

“這話我說一次,只說一次。”檢察官頓了頓,馬丁驚異地意識到他平靜的外表下掩藏著洶湧的怒火,“我不在乎留在地球上的那些人的自治的蠢念頭。我不在乎被你這樣一個年輕粗魯的傻小子侮辱。但在這個星球上,你必須要依據我們的行為準則來生活!我說得夠清楚了嗎?”

馬丁縮了回去。檢察官停下來,見他一直沉默,又冷冰冰地繼續道:“皇帝陛下的政府邀請你來到了新共和國,你的行為就要有相應的調整。這包括尊敬皇室各位殿下,正派,守法,誠實,向帝國財政上稅,不得傳播反動思想。你是來工作的,不是來傳播邪惡的外部言論,也不是來低毀我們的生活方式的!你聽明白了嗎?”

“我不……”馬丁卡殼了,拼命搜尋合適的外交辭令,“請讓我換個說法。我很抱歉犯了錯誤,但是您能告訴我,我到底做錯了什麽嗎?這樣我就可以避免再次犯錯。如果您不告訴我,我怎麽知道什麽是不該做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