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死者來電(第4/10頁)

瓦西裏沒有在工程師的艙房逗留太久,只是在下鋪的床板下面裝了顆不起眼的小珠子。過一天這顆小珠子就會孵化出來,伸展出網狀的接收器;這是一種少見的昂貴工具,瓦西裏被特許可以持有。

瓦西裏回到自己的艙房,關上門,坐在床上。他松開領口,從胸前口袋裏摸出剛取回的小東西,在指尖翻來覆去地琢磨。什麽都有可能。他從工具中拿出一件強大的小設備——若非擁有保衛帝國的許可證,共和國任何公民都不得擁有的一件設備——檢查它的活性。沒有明顯活動:沒有發出輻射,沒有爆炸物或生物活性物質的味道,使用標準界面。

“讓我看看:一個工程師行李中的未知擴展盒。不知道是什麽?”他喃喃自語,把那盒子接到自己的界面中,啟動診斷進程。一分鐘後,他開始低聲詛咒。這個模塊已完全隨機化。這肯定是罪證,但這裏面到底有什麽呢?

博雅·魯賓斯坦坐在已經被征用為“技術擁護者及電子人蘇維埃”總部的公爵府裏,一邊呷著茶,一邊帶著沉重的心情簽署公告。

在辦公室厚重的橡木門外有一個班的警衛,握著槍虎視耽耽地靜候不速之客。引起革命的那只半融化的手機正躺在他面前的桌上,他左手邊的文件堆得越來越高,右邊尚待簽署的文件越來越少。他不喜歡這活兒,甚至可以稱得上是很討厭,但好像非做不可。一會兒是個被控強奸擄掠農莊的士兵需要懲處,一會兒是個教師詆毀“民主超人主義”歷史進程是誤入歧途的親技術精神,鼓勵他的年輕學生們念誦皇上的生日頌歌。糟粕,都是糟粕——革命沒有時間來去粗取精,去挽救和教導墮落的人們:“節日”來臨已經一個月了,皇上那龐大的鋼鐵戰艦很快會在頭頂盤旋。

廣大人民已經被整體經濟奇點進程所俘虜,除了博雅,再也沒有人願意合作。奇點——變化速率指數增長並迅速趨近無窮的歷史點——的滋味是苦澀的。“節日”降臨到這個前工業時代星球的軌道上,帶來了經濟奇點;物質成為了簡單的原子組合,由無需人為操作或維護的機器進行大量生產。猛然來臨的奇點如同炮轟般徹底毀滅了社會、經濟和思維方式。只有事先有所準備的人們——像博雅·魯賓斯坦一樣堅強的人們組成的異議地下組織“技術維護者”——才能夠照他們自己的計劃,去重新組織起被奇點的火焰猛然熔化的社會經緯。

但是變化和控制帶來了讓魯賓斯坦越來越討厭的代價。他也沒有別的辦法,人民已經習慣於被家長式的教會和珀裏托夫斯基公爵這個小家長的仁慈的獨裁所管制。不破不立,可是十多代人傳下來的習慣無法在一夕之間破除。

博雅的致命缺點是缺乏暴力傾向。他痛恨自己必須簽署的逮捕令和強制上載令;他向往已久的革命是不需要暴力的輝煌,而真實世界——這裏有著頑固的保皇派教師和愚忠的神父們——讓他深深失望。他被迫一步步放棄理想主義,也就越來越痛苦,越來越悲傷,越來越痛恨那些逼迫他采取可怕的極端行動的人們——直到他們為革命機器所碾碎,然後鑄成片片刀鋒,刺痛他的良心,讓他在深夜難以入睡,只能計劃下一波的清洗和強制上載。

他埋頭於自己一直向往卻從不知會如此可怕的工作,越來越抑郁,完全忘記了外面的世界——直到一個聲音對他說:

“博雅·魯賓斯坦。”

“什麽事!”他有些心虛地擡起頭,好像一個小男孩上課開小差被嚴厲的老師捉住。

“談談。我們。必須。”坐在他對面椅子上那東西太可怕了,他眨了好幾次眼才看清楚。它沒有毛發,粉嘟嘟的,體格比人類大,腿掌粗短,小眼睛——還長著四根巨大的黃色撩牙,形狀好似鼠牙,尺寸卻堪比象齒。它的小眼睛注視著他,透著令人不安的智慧光芒,身上只有一條皮帶,它正擺弄著皮帶上的一個奇怪的袋子。“你。和我談。”

博雅扶了扶眼鏡,瞥了瞥那東西:“你是誰,怎麽進來的?”我睡得太少了,他對自己說;我就知道,咖啡因藥丸吃多了早晚會這樣……

“我是。軍師。七妹。我屬於‘評論家’進化分支。現在和我談。”

魯賓斯坦瘦骨嶙峋的臉上閃過一絲極度困惑的神情:“我上周不是處死你了麽?”

“我很懷疑。這點。”一股帶著白菜和爛泥味道的熱氣噴到博雅臉上。

“哦,很好。”他靠在椅背上,有點頭暈,“我可不想發瘋。你怎麽能躲開我的警衛?”

椅子上那東西瞪著他。這是種恐怖的感覺,好像是一條長著劍齒的食人香腸在目測他,看看絞索能否容得下他的脖子。“你的警衛。不是智慧生物。沒有意向姿態。為時不晚,你得到了教訓,不要讓非智慧生物來防範危險。我讓他們的——你們沒有這個詞——認為我不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