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克羅茲(第3/5頁)

培第笑得相當無奈。“如果這只北極熊老兄把我帶走,船長,我只能希望我當時帶著手術刀,這樣我可以將它插入自己的眼睛裏。”

“那你就隨身帶著手術刀吧,培第先生。”克羅茲說完,穿過簾幕走到安靜的船員用餐區。

喬帕森已經用手巾包好一些比斯吉,在廚房溫熱的光中等他。

外面的寒冷陣陣逼近,克羅茲覺得臉、手指、腿及腳像被火燒一樣,但還是走得相當愉快。他知道這比感覺麻木要好得多。即使腳下及周圍的冰在黑暗中不斷在緩慢呻吟與尖叫,風不斷在呼嘯,他也不在意。他很清楚,有東西正在跟蹤他。

他有兩個小時的路程要走。今晚的大半路程與其說是走,倒不如說是攀爬、急走與用屁股向下滑,爬上、翻越再滑下冰脊。走了二十分鐘後,雲散見月,四分之三個月亮露臉,照亮了幻境般的情景。一輪明月相當清亮,冰晶月暈圍繞在四周。後來他發現,那其實是兩個同心的月暈,較大那圈的直徑足以蓋住東方三分之一的夜空。

天上無星。克羅茲把燈弄暗以節省油量,然後繼續走,用帶來的船矛去測試前方的每束黑影,要確定那只是陰影,而不是裂口或冰隙。他已經到達冰山東側,月亮在這裏被擋住了,冰山在冰原上投射出一片黑漆且扭曲變形的陰影長達四分之一英裏。喬帕森和利鐸堅持他應該帶枝霰彈槍,但是他告訴他們,他並不想帶那麽重的東西上路。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並不覺得霰彈槍對心中想到的敵人有任何作用。

突然出現異常寧靜的片刻,一切竟出奇地同時停止作聲,讓他只聽得見自己的喘息。克羅茲突然想起童年時的經歷。某個冬夜,他很晚才回家,因為從下午到傍晚他都和朋友們在山丘上玩。一開始他低頭快跑,想要越過結霜的石南灌木地,後來在離家還有半英裏左右時停下來。他還記得自己站在那裏,望著村莊裏發亮的窗戶。當時,冬季夜空中的最後一點微光已經漸漸褪去,周圍的山丘也開始變成模糊、黝黑、看不見實體的形影,對年紀幼小的男孩來說,這幅情景相當陌生。直到在愈來愈弱的光線中,連他原先看見位於村莊邊緣的家也失去所有特征,甚至看不出是個立體物。

克羅茲記得,那時雪花開始紛落,而他獨自一人站在石頭圍成的羊欄外的一片黑暗中。他知道會因為太晚回家而被甩巴掌,更晚回家只會讓他被修理得更慘,但是他不想朝家的光亮走去。他要享受夜風的溫柔聲音,也因為在這嗅出即將下雪的暗夜裏,在這多風、芒草凍結的草地上,他是唯一的男孩,或許也是唯一的人類。他與透著燈光的窗戶及溫暖的壁爐分屬不同世界,他很清楚自己屬於這村莊,此時卻不屬於村莊的一部分。這感覺很恐怖,幾乎像是偷嘗禁果,因為他私自發現自己竟然與寒冷及黑暗中的每樣東西與每個人都是分離的。現在他又重新有了相同感覺,這些年來,他在地球兩極從事探險任務時,相同感覺也曾經多次出現過。

有個東西從高聳的冰脊上下來,跟在他後面。

克羅茲把提燈調亮,放在冰上。金黃色的光圈只能照到十五英尺遠,之外是一片黑暗。他用牙齒咬掉厚手套,讓它落在冰上,右手只剩下一只薄手套。他把船矛交到左手後,從外套口袋裏拿出手槍。冰雪在冰脊上滑動發出的沙沙聲愈來愈大,克羅茲也把擊鐵扳好。冰山的陰影擋住了月光,船長只能看到冰塊的巨大黑影在火舌閃爍的光中不斷晃動與推移。

接著,有個毛茸茸難以辨認身形的東西,沿著他剛剛爬下來的冰棚移動,就在他上方十英尺、西邊不到十五英尺遠,只要一躍就可以撲到他身上。

“站住。”克羅茲立刻拔出笨重的手槍,“表明你的身份。”

那身影沒有作聲,繼續移動。

克羅茲沒有開槍。他丟下手裏的長船矛,拾起提燈拿向前方。

看到這毛茸茸東西呈波浪般前進時,他幾乎要開槍了,但最後一刻他還是克制住自己。這身影向下滑了一點,然後快速移動,顯然已經下到冰地上。克羅茲讓手槍的擊鐵回復原位,把槍放回口袋,然後彎腰去撿他的連指手套,提燈還拿在手上。

沉默女士走進光中,她的毛皮外衣和海豹皮長褲讓她看起來像只短小圓胖的動物。她把連衣帽向前拉得很低來擋風,所以克羅茲看不見她的臉。

“真該死,女人。”克羅茲低聲說,“你只差一秒就被我難以自制的水手開槍射死了。你到底上哪去了?”

她又走近了一些,幾乎到了伸手可及的距離,臉還是被連衣帽中的黑暗籠罩。

他突然感到一陣寒意,從後頸直傳下背脊。克羅茲想起他祖母摩伊若曾經描述過,有個透明的骷髏臉就藏在女妖的黑色連衣帽裏,於是他把提燈舉在他們兩人之間。